2024年3月8日 星期五

【星穹鐵道│刃恆】往昔囚我(參、追戀)

 

 **原作背景

 **內容多立基於1.4版本,飲月之亂細節多私設

 **開拓者為「穹」,本章以景元&丹恆友情向、應楓的互動為主

 **防雷:「刃/應星」、「丹恆/丹楓」非純粹的一人論,更非純粹的兩人論


 

參、追戀

 

  丹恆不太確定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

  一開始的日子理所當然地糟糕透頂,除了卡芙卡來訪的那日因疲憊而得以睡上半日,後來的接連幾天,丹恆都是難以成眠。

  勉強入睡後,也往往都會被充滿兵刃、血腥味、戰場硝煙,或是幽囚枷鎖的噩夢驚醒,他無法分清那些夢境究竟是前世的回憶,抑或只是自己的擔憂與驚懼的具現。

  精神不濟、晝夜難分、作息顛倒,也自然成了他近日生活的一部分。

  丹恆的情況,列車組的其他人也看進了眼裡,給了不少囊括物質與心靈層面的關心,帕姆隨時備好了方便加熱的飯菜,還附贈了不少小點心;三月七時不時送來幾張精彩的照片,背面還會寫上她和穹的冒險歷程;瓦爾特和姬子有時會不著痕跡地邀請他到景觀車廂坐一坐,和他聊些新穎的知識或與他分享一點星際趣聞,又能在丹恆感覺疲憊之前自然地結束談話,溫聲地說一句早點休息;穹甚至是接連幾日抱著枕頭敲開資料室的門,用一些奇怪的藉口詢問丹恆願不願意和自己睡同個房間,雖然很感謝這份心意,但丹恆還是拒絕了,他仍舊無法那麼自在地讓他人見到自己因夢境而驚醒時模樣,不過有時,他會和穹一起坐在資料室的水箱上,聊幾句自己的夢……

  日子就這麼慢慢地往前過,一如丹恆想的那樣,儘管不是很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哪裡不對勁,時間柔韌而強大的力量,終歸是讓一切逐漸好轉,而夥伴的存在或許也加速了這個歷程。

  約莫一、兩週後,他變得比較能夠睡著、有食慾,開始會有心想查閱智庫、對事物重新有好奇和興趣,偶爾也會想離開資料室到其他地方走走……

  然而,儘管丹恆開始如從前那樣每天面對著智庫的種種條目和圖書資料,他仍舊難以好好進行編輯。

  他很清楚知道原因——他手上正編列、更新中的資料,多是關於羅浮仙舟的,每每讀到與此地有關的一切,丹恆總是不由得地想起自己在仙舟的一切見聞、經歷、感觸,並且,想起刃。

  要解決這個問題本該也是容易的,只要暫時放棄編輯羅浮仙舟的條目就可以了,但丹恆卻總無法這麼放下,相反地,他如同做學術研究般地鑽研著關於羅浮的一切,同樣的資料一遍遍讀著,彷彿有甚麼藏匿其中的重要線索還未被發現。

  此外,他竟也不由自主地研究起了關於星核獵手的資料,但獵手們的行蹤隱蔽、目的成謎,智庫裡的內容實在少的可憐,丹恆來回地讀了幾遍,仍覺得沒什麼收穫。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開始思考卡芙卡口中的提議,星河獵手與星穹列車合作的可能性……這或許……能帶來解答?但他完全無法想像再見到刃,甚至是和刃共事,光是設想那情景,便本能地感覺窒息。

  然而,丹恆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到什麼,卻始終無法放棄去思考、去回想、去感受……近日,他經常會不自覺地盯著眼前的文字楞神,陷入某段不知算是回憶還是夢境的情節裡,大多時候,那些內容總是朦朧不清的,但待他回過神來時,總會夾帶著種種難以言述的複雜情緒。

  於是,智庫的維護與更新就這麼停滯了下來,卡在原地。一如正充斥著丹恆內心的,不知何去何存的迷茫感。

  ※ ※ ※

  若以列車設定的系統時來看,那大約是在半夜三點左右,丹恆又一次被夢境從睡眠中叫醒,這一次,他醒過來時已記不清夢中的情節了,只徒留堵在胸口的煩悶情緒。

  此後再也睡不著的他,便決定到景觀車廂坐一坐,同時也寫點筆記。

  深夜的星穹列車,靜謐地彷彿列車也跟著眾人陷入沉睡,只有持續運作的引擎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帕姆曾經花心思調整過,所以那聲音不會擾人,反而規律地給人一種安心感。

  丹恆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翻開筆記本,想試著寫點什麼,即便無法寫成條目,也至少該把自己讀過的資料摘錄一些重點,但落筆的詞語卻始終不能順遂成文。

  反覆琢磨了幾遍後,丹恆的注意力不由得被窗外的景色吸引,遼闊無邊的星海總是引人目光,看似一成不變卻又是時刻變化萬千,無數或悲或喜的故事、或淡或濃的感情,每分每秒都在這廣大的宇宙中反覆上演著,與茫茫星海相比,個人的經驗與感情不過是滄海一粟,說不上是為什麼,但想到這一點,丹恆總會覺得安心一些。

  彷彿能讓束縛著自己的什麼,變得也「不過如此」。

  「丹恆。」思緒被一聲輕柔地呼喚給打斷,丹恆轉過身,便見到姬子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的空位上坐下。

  「睡不著嗎?」

  丹恆輕輕點了點頭,「您也是?」

  「是阿,不小心喝太多咖啡了呢。」姬子笑了笑,手指輕輕支著下巴,將視線落在丹恆身上,看起來一如既往地優雅、溫和,「在寫筆記?總覺得很久沒看見你執筆了。」

  「抱歉,」丹恆跟著低頭看向自己筆下潦草無序的痕跡,下意識地就這麼回應道,「近來確實耽誤了許久。」

  話說出口後,丹恆才想到這大概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至少,姬子肯定不會希望聽見自己道歉。

  果不其然,接著他便聽見姬子有些無奈地笑道,「丹恆,雖然我從沒直接對你說過,但我猜你應該知道,當時我並不是因為需要有人管理智庫才請你上車的吧?」

  對上姬子誠摯而溫柔的眼神,丹恆有些無措地歛了歛目光。

  「我知道。」他輕聲說。

  登上星穹列車後沒多久他就察覺到了,雖然每個人會有習慣的工作或負責的事務,但從不會有誰因沒完成或沒做好什麼事情而被區別對待……

  他也從不是因為對列車有價值或有所貢獻才被重視。

  放不下這包袱的從來都只是自己。比起純粹的善意和包容,丹恆還是更能說服自己相信「被需要所以被留下」這樣簡單而普世皆通的道理。

  但既然已相處了這麼久,丹恆自然早意會到,星穹列車上沒有人是用這種角度在看待成員的。

  他們想了解他的內心,想和他建立情感、建立歷久不衰的羈絆……所以才理所當然地,重視自己。

  丹恆知道,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麼想著其他「夥伴」的。

  然而,丹恆有時還是會為此感到無措,因為他還是常常拿不出東西去回應對方希望自己能敞開心扉的期待……

  就像現在,丹恆能感覺到,若是自己和姬子說一些正煩惱著的事情,對方會很開心的,但他仍舊是幾經斟酌著詞語,卻遲遲無法開口。

  「你知道就好。」但姬子只是又笑了笑,出乎意料地,她似乎並沒有在等待丹恆坦露什麼,反倒是將話鋒輕輕一轉,「其實我一直很想謝謝你,丹恆,謝謝你在列車上待到現在,也謝謝你至今仍一直信任著我們,尤其是這一次。」

  「但我……」丹恆愣了愣,他萬萬沒想到姬子說出口的會是像這樣的道謝,他總覺得在姬子和其他人眼中,自己所表達出來的「信任」和「坦誠」遠遠不及其他人的,「很不擅長……這種事。」

  他總是,無法輕易地說清楚感受。

  即便是這次,他也終究是隱瞞多過坦率的。

  「我倒覺得,是因為你總是更重視著我們的想法。」丹恆看見姬子輕輕搖了搖頭,語調輕鬆地又補了一句,「雖然我不是很肯定,但你有想做但正在猶豫的事,對嗎?丹恆。」

  丹恆有些訝然地睜大了眼。

  姬子終究是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即便自己根本沒有說出口,即便連他自己都還沒搞清楚。

  就如同,即便他從未說過,姬子也早就看出自己本來沒打算在列車上久留。

  「看來我猜對了嗎?總覺得以你的性格,如果真的迷茫,大概會不斷地去嘗試、四處找方法,現在這樣,倒更像是有想法了但猶豫不決。」姬子頓了頓語句,放緩了聲音,「所以……你為什麼不做呢?擔心我們不支持嗎?」

  丹恆搖了搖頭。

  他同時意識到,似乎正是因為知道大家會支持,反倒不確定該不該去做。

  「那麼……是怕給我們添麻煩?」

  丹恆輕蹙了蹙眉,沒有答話。

  「如果是這個原因,應該不用我回答,你也知道我們的想法吧?」姬子又笑了笑。

  丹恆很快想起當他們發現三月七時的那一次列車組會議,若他沒記錯的話,帕姆當時便這麼說了——『星穹列車歡迎每一個人,不需擔心會為列車帶來麻煩!』。

  「嗯。」丹恆點了點頭,遂又輕輕搖了搖頭,「但並非只是如此,我不確定……我所要尋的那個答案,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冒風險。若他仍是孤身一人也就罷了,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再輕易下賭注了。

  這和尋求安身立命的歸處不同,丹恆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那個答案。

  「這聽起來,倒是和我們在做的『開拓』很像呢。」相較自己的嚴肅與緊張,姬子談論這些時看起來非常輕鬆,「為了不確定是什麼的答案,去冒險。」

  「但這……並不是……」丹恆眨了眨眼,他本來想說,但這和夥伴們一起的「開拓」不同,走上旅途的人只有自己,列車卻同樣要冒險。

  可他接著也會意了過來,他所熟知的「開拓」本質便是如此,即使是一模一樣的道路、即使是再相近的兩個人,都會走上獨一無二的旅程。

  選擇屬於自己未知的道路,這些本就是他們一直以來在做的事。

  正猶豫著的選項,過去的自己早就一次次地填上答案了,而他的夥伴們也總是填著一樣的答案。

  「對吧?還是……」約莫是看懂了丹恆的神情變化,姬子神色一凜,用輕巧的反詰解開了僅存的結,「你覺得我們星穹列車有這麼脆弱?」

  停頓了幾秒後,丹恆迎上姬子的目光,言詞中不再有遲疑,「我明白了。」

  「決定了?」

  「嗯。」

  他會繼續選擇信任著星穹列車,選擇「開拓」。

  「想好了就好,但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姬子點頭表示支持,隨即輕輕吐了口氣,起身表示自己也睏了,差不多要回去補眠了。

  「謝謝,不會的。」丹恆輕輕點頭,他看起來若有所思,眉眼卻是柔和了下來,「這一次……我也不會是一個人了。」

  見狀,姬子也笑著柔聲應道,「你向來說到做到,聽你這麼說,我安心了不少。」

  ※ ※ ※

  「不行,你們想提的要求,本座無法答應你們。」符玄佇立於窮觀陣前,擺了擺手,搖頭嘆道。

  丹恆和穹兩人對望了一眼,不是很理解為何上次還願意協助三月七的符玄,這次會如此堅定的拒絕。他們甚至還沒開口提要求呢,約莫又是神通廣大的太卜司之首,不知憑藉著什麼風吹草動推算到了。

  於是,穹代表發言地問出了口:「為什麼?」

  「上回我早已道明,窮觀陣並不是幫助人回憶的器物,它只是收集情報、推演過去,將最可能的『過往經歷』展現在你的眼前,而非喚醒屬於『你』的回憶。」符玄將視線放在丹恆身上,顯然早猜到此次有求於己的人是誰。

  「我能明白。」丹恆點了點頭,語調誠懇,「我所求的亦非喚回記憶,僅盼能多了解一部分我已遺忘的過往。我聽聞您曾願意為我的夥伴一試,今日我也只是想懇請您如此『一試』。」

  「這說的倒是輕巧,但你可曾想過,你是持明族,甚至還是從未經歷完整蛻生的特殊身分……你身上留下的痕跡和記憶,能追溯的『過去』可遠不只是千年、萬年,說是溯源至不朽星神誕生之時,我都不會意外。」符玄一句句娓娓道來,神情與言詞皆顯得嚴肅,「如此久遠、龐大、繁雜的過往,不只費力耗時,亦不是尋常人能隨意探尋的,這算壞了窮觀陣事小,若是你沉浸在陣中無窮盡的『往昔』裡迷失了自我與本心,那可不是我能擔得起的。」

  聞言,丹恆沉吟了半晌,內心尚未完全放棄的他,還是半困惑半好奇地又問上了一句,「窮觀陣所推算的份量、深淺,難道並非您能掌握的嗎?」

  「要為演算設限,也得有個依循的錨點,我雖可掌控大致方向,可那錨點仍需仰賴陣法啟動後入陣者的心念,若能如靜水映物,自能清楚觀之並限其於意念所求內。可人們無非總帶著貪嗔癡慢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旦起心動他念,便可能如墮深潭般無止無盡,若是尋常其他種族也就罷了,不過千年的過往,尚可輕鬆應對,但像是持明族、尤其是像『你』這般的持明族……」符玄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總歸是風險多過收益的。」

  符玄口中複雜的長篇大論讓人聽得似懂非懂,穹為此思考了好一會兒後,偏了偏頭,嘗試去總結並確認對方的意思,「所以也不是不行,但是需要丹恆很專心地只在意自己原本想了解的事,不能被影響感情和想法,不然可能會……呃,窮觀陣停不下來?他會被困在裡面嗎?」

  「大抵便是如此。」符玄點了點頭,「強制入陣者離陣的方法,本座倒也還是有的,可那嚴重損其心智,非到迫切關頭,不該輕易被使用。」

  理解後,穹點了點頭,隨後便側頭問向丹恆,「你覺得怎麼樣?聽起來很危險欸……你還想試嗎?」

  穹看起來有點擔憂,但仍表現得很尊重丹恆的想法。

  丹恆躊躇著未能馬上答話,他並不想就此放棄,但對於「心無旁鶩」地入陣,他其實也沒什麼信心,因為他能感受到,即便下了決心追溯過往,那些猶疑和迷茫感仍總徘徊在他的心頭。

  甚至,丹恆總覺得符玄會這麼竭力阻攔,興許是早看穿自己此刻根本不適合進入窮觀陣。

  「唉,容我多嘴一句。」見兩人仍猶疑未定,今日已費盡唇舌的符玄顯然有些不耐煩了,她輕嘆口氣,對著丹恆說道:「我說啊……你們又何必捨近求遠呢?熟悉你、明白你的過往又記得一清二楚的人,現今羅浮不就正有一位嗎?你至少先去和他談談,若仍有未解之處,再來思考是否需要窮觀陣也不遲啊。」

  「景元將軍!」她這麼一說,穹馬上反應過來,臉上映出了一點興奮,「對啊,不如我們就去問問將軍吧?」

  聽到這個提議,丹恆第一時間是有些抗拒的,畢竟羅浮將軍日理萬機,他並不是很想再去徒增景元的煩憂,但穹似乎覺得這是絕無僅有的好提案,向丹恆說了不少諸如「放心吧!我想將軍會很樂意的,最近他還幫我們處理了一些十王司的事呢!」、「他很關心你,肯定也會很想幫上忙的。」等等鼓勵,再加上確實也沒有更好的方法。

  於是,他們便邁開了通往神策府的步伐。

  ※ ※ ※

  若無事先通傳,就這麼到神策府找景元是很容易撲空的,不過今日兩人的運氣算是不錯,到訪時景元便正在府裡處理公務,一聽是穹和丹恆有事相商,當即暫停了手邊的事項迎接他們。

  景元看起來仍如同上回丹恆見到他時那般,帶著淺笑、從容而沉穩,彷彿什麼事都能安心交託到他身上。

  但即便如此,當他詢問自己「所為何事」時,丹恆仍是遲疑了一會兒,才選擇直接了當地說出來意:「此番前來,是想請教將軍,關於我的前世——丹楓的事。」

  「哦?看你這表情,想起什麼了嗎?」景元挑了挑眉,輕笑道,但他未等丹恆回答,便逕自說出提議,就像是早就猜到丹恆想談論些什麼,「想必這得花上好些時間,這樣吧,待我幾刻鐘,處理完政務,好好一敘,如何?」

  「叨擾您了。」丹恆點了點頭。

  「別這麼說,能在受沉悶的公務牽絆之餘,偷得半日與朋友談天,沒有什麼比這更心神嚮往的事了。」景元笑了笑,神色看起來輕鬆、愉快,似乎真的很期待的樣子。

  景元示意丹恆先進到神策府內部的廂房稍作休息,待自己處理完幾樣急迫政務,隨後便到。

  丹恆猶豫著是否要邀穹同行,這時請他迴避似乎顯得不信任,但若有旁人同聽他們即將談論的事,似乎又對景元有些失禮……才正這麼思考著,或許是看穿了丹恆的掙扎,穹主動表示自己這次就不進去了。

  「反正,你也會再告訴我想讓我知道的事,對吧?」臨別前,穹揮了揮手,笑著這麼說著。

  而看著夥伴對自己全然信賴的表情,丹恆心中的那點顧忌也煙消雲散了,他勾起嘴角,簡短但鄭重地應道:「嗯。」

  揮別了穹,丹恆便跟著青鏃進到了神策府內部的一室空間,丹恆本以為會是間普通的會客室,但進到房內後卻發現此處的空間擺設不像如此。

  此處典藏的轉軸和資料十分豐富,中間的長桌上也擺著羅浮仙舟的詳細地圖、一大疊文卷和一副棋盤,像是正進行沙盤推演到一半,一旁的矮几則攤著幾幅書卷,還有一些筆硯、零嘴、裘袍等生活雜物散落各處。

  比起招待賓客的臨時空間,它更像是一間起居室,裡面充滿了景元的生活痕跡。

  房間裡面向庭院之處是一整排的落地隔扇,或許是為了通風和採光,此時隔扇被拉開到了兩側,便能輕易看見神策府中滿是自然景致的庭園,彷彿別有洞天。

  庭院中央臥著一池翠綠湖水,湖邊垂著一株楊柳,正隨微風輕舞著,細長的枝條在明鏡般的水面上勾出漣漪,把原本清晰的倒影撥弄得朦朧難辨。

  丹恆不由自主地被那幅圖畫般的景致吸引,直到身後傳來景元帶著笑意的嗓音,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立在落地窗前很久了。

  「覺得熟悉嗎?」

  丹恆轉身望向景元,搖了搖頭,他能猜到景元這麼問的原因,「以前,丹楓很常來這裡嗎?」

  「嗯,前任將軍時,戰務多是在此地商討的。」景元緩緩走到了丹恆身側,順著丹恆的目光望向庭中粼粼的湖水,語調裡充滿懷念,「但陳設多有變化,即便你留有記憶,怕也是認不得的。」

  丹恆歛了歛視線,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好在景元也沒讓他尷尬太久。

  「我也挺喜歡這裡的,不如我們坐就在這聊吧?」

  只見景元不知從哪裡移來了兩個坐墊,安放到落地窗外的木榻上,丹恆這才發現原來窗外還有這麼一道木榻,若是坐在此地向外觀去,確是景致正好。

  於是,他點了點頭,跟著景元落座。

  「所以,你想問什麼呢?丹恆。」兩人相望了一會兒後,景元側過身看向丹恆,神情溫和。

  「我似乎是……想起了丹楓一些很深刻的回憶……」丹恆想著要直奔主題,卻還是不由得支吾了起來,見景元仍只是專注地望著自己,他也只得掩飾著怯意繼續說下去,「他和應星,曾經、曾經是……」

  言至此處,丹恆又是停頓許久遲遲無法繼續說下去,不是因為無法形容,也不是因為羞赧,只是那段關係與今時相比,實在是太過荒唐,而終究難以啟齒。

  丹恆抬眼望向景元,眼底映出了他自己沒能意識到的慌亂與求救訊號。

  「嗯,你想起來了啊。」於是,景元點了點頭,輕聲接應住了丹恆的無措。

  「所以他真的……曾經,很愛丹楓嗎?」丹恆輕蹙著眉,聲音緊繃得有點嘶啞。

  儘管早有十足把握的猜想,但被肯定的事實終歸是帶著不同的重量,那重量此刻正敲進了他的胸膛,震盪出了不知何所起、無以名狀的酸澀悲傷。

  「丹恆,」景元湊了過來,輕輕搭著他的肩膀,像是要傳遞給他一點力量,「我不曉得。在從前的我眼裡,你們、應星和丹楓確實是對戀侶,但你問的問題,終究只有他們才能回答的。」

  丹恆低下目光,壓抑而混雜的情感自他的舌根泛起,說不清是憤恨、荒謬還是哀戚。

  「若是如此……如今他這般對我,又算得上是什麼?」

  即便他知道這與景元無關,即便他知道這不會有答案,卻仍難以克制地呢喃出聲。

  景元確實沒能回答,但他亦沒有移開專注地凝望著丹恆的目光。

  「那麼,丹恆,你希望的是什麼呢?」停頓半晌,景元才緩緩開口,神態認真、語調溫柔,「我想,比起他如何待你,你看待這段過往的方式更能作為你的行事歸依,不是嗎?」

  「但……無論我如何想,我知道我無法改變他,他終究是會視我為丹楓,從始至終。」丹恆猶疑了一會兒,方蹙著眉答道,他的語調平靜,神態卻難掩苦澀,「我也無法去否認……丹楓在我身上留下了太多,形貌、力量、回憶……都是我永遠無法擺脫的東西。」

  意料外的,總是沉穩、從容的景元聽完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抱歉啊,丹恆。」他苦笑道,「看來……倒是我先前的言詞過於束縛你了。」

  丹恆花了些時間才想起景元說的那些言詞究竟是什麼,約莫是自己剛重回羅浮時,景元為了說服他協助開啟建木通路而說的那些話。

  當時的自己,極欲擺脫一切過往,彷彿唯有否定所有與丹楓有關之事,才能維持住自己。

  現在的丹恆倒是已沒怎麼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了,一來他知道景元說的也沒錯,二來他能理解身為羅浮將軍的景元為何必須要說出那番話。

  「但我……也並非……」丹恆直覺地想否認,想告訴景元無須為此介懷,卻又一時捕捉不到言詞。

  景元笑著搖了搖頭,讓丹恆無須費心思,「我想說的是,過去的我確實……不、也許如今亦是,時常仍不願將你與我心中的丹楓全然分割……雖然我大可說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終歸……也只是因為捨不得而已。」

  丹恆安靜地聽著景元緩緩說下去。

  「捨不得他,也捨不得我們之間曾有過的一切情誼,說起來……」講到此處,景元又輕輕地笑了笑,看著丹恆的眼神中有釋然亦有懷念,「丹恆,聰慧如你,該是早能看透的,因丹楓而使旁人投注於你身上的,並不是只有罪孽和仇恨而已。」

  「嗯。」丹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輕聲應道,「我知道,將軍您投注於我的便是……丹楓所遺留下來的關愛。」

  自他有意識以來,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囚室裡,景元偶爾為之的來訪,曾是被允許走進他生命裡的唯一暖意,僅僅以此,他就不可能毫無所覺。

  但也正因如此,有些時候,丹恆會為此感到很無措……因為他知道,自始至終,自己都無法回應這份關懷。

  於是只能別無選擇的,在排拒一切罪愆和仇恨的同時,也排拒了一切關懷與善意。

  「雖然或許,就像你無法阻止許多人對你的恨意和成見,你也無法阻止我在你身上投注對故友的思念……」然而,景元卻是望著丹恆輕輕笑著,開口說出與丹恆此刻心中所想,恰恰截然相反的言語,「但我想,你既生為自己,便是可以選擇。」

  丹恆眨了眨眼,一時不大能理解景元話中的意思。

  「身而為人,一生之中總會面臨許多不屬於他自己卻會被加諸其上之事物,血統、家族、功名的累贅亦非持明族獨有……」景元溫聲地繼續解釋道,話間帶著些許感慨,「這樣吧,和你分享個輕鬆的舊事,想來也真是許久之前了呢……」

  「想必你也聽說過,家父、家母皆是地衡司執事,親族中所任亦全是文職,家中從未出過武將,可我卻執意地想進雲騎軍,旁人的聲音自然全是反對……許多人對著我每次的考核成績品頭論足,好像這樣便能證明我的不適任,而我也確實如他們期待的,策論文試總能在一眾訓練兵中拔得頭籌,武試卻顯得平庸至極;如他們所想的,比起演武儀典我更偏愛鑽研戰論……但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更喜歡待在軍中,而非成為他們期望的學者。」景元悠悠地談起過往時,話間溢滿了笑意,彷彿也在打趣過去的自己,「那時尚且年少,想來也不過如今的彥卿一般大呢,不夠有底氣堅定己身所求,他們越是說我對學理著論有天賦,我就越是抗拒,我還曾在大考前刻意拋下書本,花了大把時間與同儕練武,想著要讓武試成績高過文試,結果不僅沒達到目標,還因為總成績跌了不少名次而被師尊訓了一頓呢…‥」

  「她那時告訴我,旁人說的,選你想聽的來聽便好。」景元頓了頓語句,他仍舊笑著,神色卻是一轉,似是有所感懷,「當時我還不大懂,只覺得這話狂氣十足,現在想來,確是這個道理。」

  「選擇權終歸在我,我可以認定旁人所言不過是雜言絮語,也可以認定它屬於我、與我相仿,但即便如此,我也無須照單全收,或為了拒絕什麼而連帶著否定一切我想擁有的東西……」

  聽到這裡,丹恆已能隱約猜測到景元想向自己表達什麼了。

  但他真的……能這麼去相信嗎?丹恆有些想問,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丹恆,你無須贊同我的看法,我只是想告訴你……」或許是讀到了丹恆的欲言又止,景元輕輕地搖了搖頭,看向丹恆的神情溫柔,「在我看來,丹楓的種種牽絆,你想拋下的便拋下、想接下的便接下,那都無妨。無論旁人用什麼名字喚你,也無論你這一次是忽視它了還是應答了它,你永遠都可以再下一次做出『你』的選擇……就如同你選擇了承擔丹楓的責任救羅浮於水火,也同時選擇作為無名客繼續星間旅行,這般理所應當。」

  只選擇接下自己想接下的牽絆……丹恆垂眸思忖著景元的話,這聽起來很自在、美好,卻似乎也有些過於任性而不切實際了。

  他真的有那個能耐從諸般繁雜糾葛的往事中,辨認出什麼是自己想要的嗎?而若是他想拋下的,他真的有辦法在看見之後,仍乾脆地拋下嗎?

  「其實每一次,當你堅定地告訴我你是『丹恆』的時候,我都覺得挺高興的。」景元繼續緩緩地說道,他稍稍側過了臉,眼神仍舊專注地看著丹恆,語調卻帶著點懷念,「畢竟,那是我的摯友在屬於他的一輩子裡,一直想做卻沒能全然做到的事。」

  丹恆抬起頭望向景元,眨了眨眼,有些詫異景元口中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怎麼?很意外?」見狀,景元笑得很是愉快,「覺得我一直更希望你是丹楓嗎?」

  丹恆沒有馬上回答,停頓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景元看起來笑得更歡快了,他一邊輕輕搖著頭一邊說道:「啊,看來我得好好澄清一下這個誤會啊。」

  「你還記不記得,在你快要成年的那陣子,你最後一次用力反抗鎖龍針時的樣子?」

  丹恆驀地一愣,他同樣沒想到景元會突然提起這個。

  他當然記得,那時,他可說是將整個十王司囚獄攪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第一次無師自通地大範圍動用飲月君的力量。

  他成功了一部分,但失敗了更多,不久後,他便被施加更厚重的針鎖、施以更複雜的術法,懸吊而起,被迫承受帶著懲戒性質的刑罰,可他卻還是沒有輕易屈服,瘋狂地一次次驅動雲吟術破壞刑具與束縛,讓十王司的獄卒們頭痛萬分,只得請來向來待他較寬厚的將軍,看看既然硬的方法行不通,軟的方法有沒有用……

  現在回想起這段往事,丹恆仍能隱約感受到那時自己心中滿溢的憤恨與苦痛,但其他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了,開拓的旅途太過耀眼,很輕易地便清洗掉了那些多數黑暗而一成不變的細節。

  是故他也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對著景元嘶吼了些什麼,但不外乎是和先前對獄卒們的嘶吼大同小異,說自己不是丹楓、說他憑什麼要承擔刑責、說他想要自由。

  「我至今仍忘不了你當時看著我的眼神……」景元輕輕笑著,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像是整個人浸在回憶裡,「很明亮、很耀眼……那時候,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丹楓確實已經死了……而那才是『你』本該有的樣子。」

  儘管那時候的『丹恆』,連名字都還沒有。

  聽著景元的描述,丹恆也隱約想起了那時的一點畫面,他還依稀記得,當那扇唯一的窄門被打開時,景元就這麼背著一片光亮走了進來,過於明亮的光線令久居黑暗裡的他難以適應,所以他無法看清景元的表情……他原本認為景元應該是苦惱的,甚至是有點憤怒的。

  但是,丹恆想起來了,那時的景元,只是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免除這次的鎖龍刑,十王司要的交代,我來給。」

  彼時,他不甚明白這句話的意義與重量,只當他為了丹楓不得不替自己斡旋,再後來,他也不曾和景元像這樣認真談過,現在想來,或許他對景元的看法,確實多有誤解……

  「就如方才所言,雖然有時,我會忍不住在你身上找尋丹楓的影子……」景元收回了停駐在丹恆身上的目光,他一邊繼續說著,一邊朝著庭院中池水的方向望了過去,「但說到底也不過是種追念吧,不願將丹楓已經死去的這件事,看得太過清楚。」

  丹恆跟著景元的方向望過去,時近黃昏的湖畔正閃著點點絢燦的金色,丹恆恍然發現,池水對岸最顯眼的一棵樹木正是楓樹,只不過因為季節不對,無法見到那抹楓紅而使人難以察覺。

  「若是我對丹楓的思念,令你感覺冒犯,你盡可……」

  「不會的。」丹恆本能地打斷了景元,或許是因為,儘管他能聽見景元話中輕柔的笑意,卻仍有預感,景元接著要說的話,終歸還是太過讓人悲傷,「雖然我不見得能滿足您的期待,但將軍您……可以用您最自然的方式看待我的。」

  丹恆從景元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訝異,他頓了頓語句,慎重地續道:「若您實在不願他死去,您還是可以相信,他的一部份還活在我身上……因為我想,這也確是事實。」

  然後,丹恆清楚地看見景元笑了,自然而暢快地,連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我的期待不會很困難的。」景元笑著這麼說,「比方說,你就別再對我用敬稱了,喊我的名字吧,就連穹在私人場合都是喊我名字的……即便不是丹楓,我也還是很想和『丹恆』做朋友的。」

  這確實不會太困難,丹恆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景元。」

  「謝謝你,丹恆。」

  丹恆其實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麼需要道謝的事,但或許,這對景元而言,有自己未能全然理解的重要意義。

  而這些意義,推動著景元成為自己早年生命中的重要庇護……

  「是我才該要……」回想自蛻生以來的種種,丹恆想到,自己早該這麼對他說的,「這麼多年以來,謝謝你了,景元。」

  「嗯!別客氣!」景元歡快地笑著回應道,他將臉側了過來,一派輕鬆地微微向後躺,以手臂支著身體。

  斜斜的夕陽正好就這麼灑到了他的身上,把那張笑臉映照生動而耀眼。

  這一瞬的畫面,令丹恆愣了神,他恍然覺得,眼前的人不太像自己熟悉的羅浮將軍,此時此刻的景元,笑起來竟更像個孩子。

  像一個他分明未曾能見,卻歷歷在目的少年。

  丹恆會意到,這正是屬於丹楓遺留在自己身上的那部分。意料之外地,這讓他感覺美好而溫暖。

  丹恆眨了眨眼,好像有什麼縈繞在胸口的混亂,隨著這一陣暖意,慢慢沉澱了下來。

  「看你這表情,原本煩惱的事……有答案了?」或許是這層變化實在明顯,景元也跟著歪了歪頭,試探地輕聲問道。

  那一刻,丹恆終於感受到,自己原先還沒準備好的部分是什麼了。

  即便透過窮觀陣知曉了過往的一部分,他亦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那些「回憶」。

  無法辯證是否為自己的一切總有辦法將他攫住,用滿是困惑與迷惘的牢籠將他囚在原地。

  但現在,和景元談過後,一個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

  「將、景元……我想去看看屬於我過往的窮觀陣演算,你認為……合適嗎?」

  聞言,景元挑了挑眉,輕輕笑道,「若我道不合適,你便會放棄嗎?」

  丹恆思考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那麼,這便是答案了吧。雖然多數的事我也能同你講,但我猜你更想自己親眼看看,尤其更想知道一些連我也不曉得的事情。」

  丹恆沒有答話,但他知道景元已在那一瞬間看透自己肯定的眼神,因為景元已經輕巧地站起身。

  丹恆一直想追尋卻始終未能得的,無非就是飲月之亂時丹楓與應星的經歷,以及他們當時的感情……

  「來吧,丹恆,窮觀陣的演算需要帶著回憶的物品做索引,我想我能給你一個幫得上忙的東西。」景元領著丹恆向神策府內部走去,一邊仍語調輕鬆地說著,「雖然方才那般問你,但我認為並無不妥……在全世界都還只喚你為『丹楓』之時,你都能長成『丹恆』,沒道理如今的你會因此丟失本心。」

  待丹恆跟著景元走進一間狹小的儲物暗間,景元又回過身輕輕補了一句,「你便是『丹恆』,無需猶疑。」

  景元正在鼓勵自己,丹恆這下清楚地會意到了。

  接著,景元從一旁木櫃中的一個暗格取出了一樣東西,他取物的動作如本能反應般地流暢,彷彿清楚知道它就放在那裡。

  「這是……」丹恆微微睜大了眼,一眼就認出了攤在景元掌心的深紅色耳飾,與刃總是戴著的十分相仿。

  「嗯。」景元點了點頭,「這是丹楓遺留下來的……雖說似乎是為了掩人耳目,細節設計得稍有不同,但我想這是他和應星間的信物,因為某一日起他們便同時戴著了。也許它還帶著什麼你們的故事,那便不是我能知曉的了。」

  丹恆接過耳飾,細細地打量著,他說不出什麼感受,卻確實覺得這耳飾無比熟悉,似乎……曾在夢裡見過。

  「你注意過嗎?你手上戴著的……」正好,當丹恆伸出手時,景元示意他看向自己手上正穿戴著的臂韝,「這同樣和他成對。」

  「我雖不明其中緣由,但我想同樣是與你們之間感情有關的造物,若你欲探詢窮觀陣的演算,或也可以此一試。」

  丹恆心下訝然,來回打量了幾遍這個自生時便戴在自己手上的臂韝,就如同擊雲,他從未對它的來由多想,也從未想過放下它,彷彿它就是這麼理所當然地屬於自己……原來,刃其實也戴著一樣的臂韝嗎?

  丹恆試著回想,卻發覺自己苦無答案。儘管交手過無數次,他似乎從沒注意過刃的手臂,他每次看見的只有那一次次揮向自己、充滿威脅感的銀光利刃。

  「他給你此物時,有交代過什麼嗎?」丹恆抬眼問向景元,他再次以戴著臂韝的手掌輕輕握了握那枚耳飾,神情似有觸動。

  「沒有。」景元搖了搖頭,「那是他行刑前交給我的,他只說……『這我便不帶著了,隨你心意處置吧』。」

  景元在訴說丹楓遺留的話語時,全然換了個不同自己的口吻,彷彿那句話的音頻、語調尚刻在他的腦海裡,而他只是如其原貌重述了一次。

  「他想讓你看應星和『我』的情況如何,再決定是否交予『我』?」丹恆當即接口問道。

  丹楓約莫是想託付這信物背後的情感予景元看顧,卻又不欲此成為景元的負擔,所以最後出口的話才是「隨你心意」。

  不知何故,當聽到景元重述這句話後,丹恆幾乎立刻讀懂了丹楓這部份的意思,就像是他重新想起。

  「嗯,他沒說,但我理解的正是此意。」

  丹恆輕蹙起眉,話音裡帶著心澀,「那時候,應星……或者刃的狀況如何?」

  「我不確定。」景元輕嘆口氣,閉了閉眼,「當時的羅浮,實在太過混亂,我能和你們接觸到的時間也不多。但在丹楓蛻鱗前,應星……我想那是應星吧,執意地向所有訊問者強調自己才是主謀者。」

  這個回答令丹恆稍感訝異。但或許若是以丹楓和應星的關係來思考,也許這件事再自然不過。這便是……應星對丹楓的愛嗎?丹恆緊握著掌心中的耳飾思考著。

  「那麼……之後呢?」

  在丹楓不再,只有殘缺的記憶隨自己遺留下來的那之後呢?

  「之後,他沒怎麼說話了,甚至看起來不再有想法。」景元的視線轉向半敞的門,他透過門窗的縫隙望向屋外昏黃的斜陽,像是不由自主地陷進了某段回憶裡,「我沒能理解那時候的他,但我猜,他大概只是在等待,等待懲罰也落到他身上。」

  「說起這個,捨不得丹楓死去的從來也就不只是我。」景元回過頭望向丹恆,語調輕柔,「真要算起來,他大概才是我們之中,最期待能夠付出『代價』,卻也最捨不得的那個吧。」

  「我知道。」丹恆輕輕點了點頭,不由得歛下了目光。

  他知道,是因為他能感覺得到,在所有透過自己凝望過往的目光中,刃看著他的那一份,最是執著。彷彿執意地想將他的每一部份都刨開,萃取出可以勾勒成往昔的一切,那目光,比恨意還要滾燙。

  兩人自此沉默了許久,誰也沒再開口。

  丹恆抬眼看向了景元,不知為何,也許是縈繞彼此的那抹憂傷太過濃烈,也許是他看見對方眼中的懷念太過具體,他突然便很想問一問,問出這個他琢磨過許久,卻從不敢開口的問題。

  「那麼……景元,你呢?」

  丹恆曾經覺得這與自己無關,但現在,他想他該是可以問的吧?

  因為景元說,也想和他做朋友的。

  「嗯?」沒頭沒尾的問句讓景元一時有些困惑。

  「我們的『代價』,你是怎麼想的?」

  在丹恆的印象裡,景元從來沒有以自己的身分追究過或詢問他什麼。

  即便是要求他以丹楓的身分做事,也彷彿是羅浮將軍綜觀大局後所下的決定。

  景元稍愣了片刻後,才確實讀懂丹恆的問題。

  「其實我啊,從許久前至今的想法都一樣……」景元再次將目光放進了回憶裡,然後,輕笑著揚起嘴角,眉眼溫柔得像是裡面融了一池春水,也或許,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確實融了水,「已經夠多了,無論是誰,都已經夠多了……你們早就,都可以停下來了啊……」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好像不過是留給自己的低聲嘆息。

  丹恆輕輕抿了抿唇,為自己稍嫌輕率的提問感到有些愧悔。

  「罷了,徒增傷感的事就不談太多了。」但景元很快又輕笑著轉換了語調,他指了指窗外逐漸暗下來天色,向丹恆輕聲提議道:「難得今日閒暇,又正巧是十五,丹恆,與我共飲一杯、賞個月,如何?」

  丹恆點頭應下了邀約,兩人再次走到了方才能清楚看見整個庭院的木榻前,景元又不知從哪處順手稍來了一壺暖酒,在他挑著眉向丹恆展示酒壺時,笑得很是歡快。

  丹恆驀地會意到,雖然景元沒明說,但這個亭台肯定乘載過他許多愉快的回憶,與丹楓、應星……那些他曾十分珍視、如今卻風流雲散的至交間的共同回憶。

  也正因為心中滿是愉快的回憶,他才能看起來如此放鬆、自在。

  輕鬆、愉悅的氣氛也感染了丹恆,他感受到一陣暖意在心口縈繞。

  他並不確定這是否也是來自丹楓的感覺,但此刻的丹恆已不在乎了,因為他發自內心地,喜歡這樣的片刻。

  於是,他輕輕勾起嘴角,隨景元的動作舉起酒杯……

  他們就這麼舉杯對飲,望月閒談了起來。

  隨著一杯杯暖酒入喉,丹恆感覺自己見識到了不大一樣的景元,隨興而起的話語、豐富多變的表情,他似乎輕易地在自己面前卸下了不少防備和顧慮,這對丹恆來說既新穎,卻又隱隱帶著熟悉……

  他也從景元口中認識到了不大一樣的丹楓,和丹恆所讀的史書、其他人口中的一切截然不同。

  「都說龍尊難以親近,我倒覺得他挺心軟的,耳根子也軟,小時候師父不讓我撿太多貓,說也沒時間看顧,還會因為爭食把府裡弄得一團糟,結果最後都是他替我兜著的,治了傷,然後再送去工造司……」

  「為何是工造司?」

  「哈哈哈,那是因為只有應星有法子照顧,丹楓想幫小貓兒洗澡時差點把牠們淹死,便再也不敢動手了。他做起尋常雜務時似乎總不得要領,灑掃啦、烹飪啦,也不是不願做,反倒是興致勃勃,但不知為何總會出狀況,到後來應星只要看他拿起工造司裡的器物就會反射性地向他喊『你別動,放著我用』……」

  丹恆挑了挑眉,這倒真和他原來想像的截然不同。

  「聽起來,他們感情很好……」

  「確實如此。」景元望向庭院中的景致,復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趣事,輕笑道:「他們也從沒在藏的,以前,閒暇無戰事的時候,騰驍將軍也會允我們入此處商議戰陣布局,有餘裕時,便喜歡坐在這裡談天……有時午後品茶,那楓葉紅得正好,應星卻總會說這楓葉的美遠不及你,到了晚上賞月時,月色的美也還是不及你……啊,我是說,他總愛這麼逗丹楓。」

  「我知。」丹恆點了點頭,沒太在意景元一時稍顯模糊的代稱詞。

  反倒是因為跟著在心裡面想像起那場景,不由得也覺得有些逗趣,丹恆很確信,應星這麼做,換來的肯定不會是丹楓的甜言蜜語。

  此刻,時節已過,庭園裡不見楓葉,但天色暗下來後,便能見到月亮緩緩升起,丹恆也隨著景元的話,下意識地跟著抬頭望向那輪明月。

  丹恆從智庫中學到過,仙舟的月亮是仿造古仙舟人母星的人造衛星投影。

  明明是人造的死物,明明沒人見過它的真實模樣,但只要相信了,投注了信念,便像成為了真品,同樣美麗、同樣令人心生嚮往。

  世事是否皆是如此?是非功過、真假虛實,皆不過人的意念移轉?何為生、何為死,我如何是我……是否也不過一念之間?

  丹恆知道自己不會真的得到一個唯一的答案,只能帶著此疑問和心念,繼續探索下去。

  兩人就這麼一路聊到了將近子夜。

  多數時候還是景元在說話,除了隨著丹恆的好奇分享一些往事之外,他也渴望聽一聽丹恆這段時日裡的開拓見聞,待丹恆難得地把旅途細細談起,景元的嚮往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聯繫過列車組後,丹恆當晚便在神策府備好的客房住了下來。

  走進房間時,帶著熟悉感的布置勾起他的回憶。他恍然想起,在自己離開羅浮仙舟前的最後一晚,似乎也是在黑暗中被景元帶到了這裡過了一夜。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有柔軟棉被的地方過夜。

  當時,窩進被鋪後的他還有些驚異地想著,原來棉被給人的感覺如此溫暖、舒適,要是以後也還有機會能再睡到有棉被之處就太好了。後來才知道,這其實稱不上是很困難的奢求。

  現下,丹恆便已能心無波瀾地躺進被鋪中了。

  如同一直以來的習慣,他也將擊雲放到了身側隨手可及之處,才安下心來準備入眠。

  縮手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又握著槍柄細細凝視了一遍擊雲,這把他熟悉到彷彿是己身一部分的長槍……

  丹恆看了眼擊雲,又望了望自己身畔鋪好的溫暖床鋪。他心念一動,不禁低聲呢喃道:「丹楓遺留下來的……愛,是嗎?」

  黑暗中,再無他人的房間裡,這個問句聽起來清晰無比。

  在那一刻,丹恆發現自己感受到了。

  某些儘管屬於丹楓,但他仍願意去理解並回應的「代價」。

  ※ ※ ※

  隔日從神策府離開後,丹恆也沒耽擱太久,回到列車上向帕姆交代過了計劃、簡單收拾好行囊後,便和穹一起再度前往太卜司拜訪符玄。

  這一次,符玄沒有再多說什麼話語阻攔,僅是看了丹恆一眼,便深深地嘆了口氣後道:「陣已佈好,隨我來吧。」

  想來又是她算無遺策的部分。

  符玄引著兩人來到了窮觀陣前,轉身詢問丹恆欲將何物做為此次演算的陣基。

  丹恆當即便將擊雲喚了出來,又拿出景元不久前交給自己的紅色耳飾,接著,丹恆本想著或許也該把手上的臂韝給摘下來,卻又有些猶疑,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正在抗拒,不大情願擊雲和臂韝同時都離開自己的身邊。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繼續穿戴著。

  罷了,便這樣吧。

  丹恆忽然會意到,似乎有些東西,終歸是脫不下來的。

  「沒事,你帶著吧。所有的東西我都會讓你自己帶著走進陣心,我這次佈的陣法,會將陣心和陣基合於一地。」符玄擺了擺手,示意丹恆就把物品拿在身側。

  「嗯?這好像和上次的樣子不同?」穹當即提出疑惑,至少他明確記得,上回三月七入陣時,是把所有具有回憶的物品放置在另一處的。

  「既是佈陣,因事制宜的能耐還是有的,不然和玉兆有何不同?」符玄答道,「上回我已提過持明族入陣的風險,如入深海尋珠、水底撈針,若思緒不夠專一,因推演而溺於記憶裡也不無可能,是故這次我修改了陣法的讀取方式,讓憑藉物得與入陣者的心念相牽,能助入陣者更易聚焦於所求的回憶。」

  「總而言之,」符玄轉向丹恆,指著陣法的中心向他說明更具體的操作方式,「等你準備好,便帶著這些物品進入陣心,切記,期間盡可能全神灌注的想著你手上的東西、你想求知的過往,除此之外,別做他想。」

  丹恆點了點頭。

  「還有,這個『凝心鈴』,你掛在身上。」符玄接著將一個以紅線繫著、做工精緻、模樣古樸的銅鈴交到了丹恆手上,「此次入陣,未免亂你心智,本座不會投射形象予你傳呼,它便是你入陣後的保護機制,若感狀況不對、心緒混亂難抑,搖動此鈴,它會傳遞消息給我們,本座便會盡我所能地以對你耗損最少的方式,將你帶離陣中。尋訪舊事莫要貪多,發覺不對時盡早搖鈴,越早脫離對你的損耗越小,明白嗎?」

  「明白了,多謝。」丹恆慎重道。分明不是份內的工作,符玄卻還是為這次的演算費了很多心思,丹恆由衷地感謝。

  「那麼,待你做好準備,便可開始。」

  丹恆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幾口氣。

  他轉頭看了眼陪著自己的夥伴,得到穹一個肯定的眼神和鼓舞的笑容後,心又更定了一些。

  他確實地感覺到,自己沒問題了。

  丹恆配戴著臂韝、握著耳飾,並將擊雲橫握,以雙手托起於胸前,一步一步邁向窮觀陣的中心。

  他仍舊會感到畏懼,但還是渴望去嘗試。

  他已經有些信心了,能夠去直視那些他從前無法面對的過往,而不會失去自己。

  步至陣中央,丹恆細細凝視著手中的物品,試著將一切深刻入心底。

  腦海自然地浮現那個總是以碎裂的身軀、滾燙的情緒迎向自己而來的男人。

  他沒有抗拒,因為這也正是他想提的問題。

  ——請讓我,了解他……了解贈我這把長槍的前世戀人。

  ——我想明白他的愛恨與苦痛。

  丹恆沉澱下了思緒,閉上雙眼。

  陣法運作的耀眼光芒,在他周身亮起。

  ※ ※ ※

  丹恆再度睜開眼時,已身在窮觀陣的化境中。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立刻認出了此地是工造司內部,分明從未來過,卻像本能反應般當即得到了答案。

  而自己眼前站著兩個人,白髮工匠正垂首擺弄著手上某個物件,一邊絮絮叨叨地向身邊人提問,一旁的持明龍尊則負手而立,有一搭沒一搭地以有些淡漠的姿態回應工匠的提問。

  這兩人正是丹恆極欲了解的主角——應星與丹楓。

  由於無法聽清兩人的對話,丹恆便湊近到了他們身側。

  這化境逼真到讓人感覺有些奇妙,丹恆覺得自己彷彿是誤入了他人的生活當中的遊魂,能在其間來回穿梭,其他人卻看不見自己。

  丹恆這才看清應星手上是一張曲弓,看起來已經初步成形,弓身、弓弦皆已完整,而應星正執著小刀,似乎在為這把弓雕琢最後的裝飾花紋。

  他口中詢問的問題也和這把弓有關。

  「我總覺得此處還缺個雕紋……你說,她會更喜歡星槎還是羽翼的模樣?」

  「你都選不出來了,我又怎會知曉她的喜好呢?」一旁的丹楓環著雙手說道,語氣平淡,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要不就揀好雕的刻吧?」

  他說話時低垂著目光,雖是很自然地應和著,但看都不看應星一眼的神態,還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至少,丹恆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知算是觀察出來的還是回想起來的,總之,丹恆很肯定地意識到,此刻的應星和丹楓還稱不上是戀人,至少,還沒對彼此坦露過愛意。

  「羽翼自然是比較好雕,我也更有信心模樣能刻得好,但我總覺得星槎更襯她一些……」應星繼續叨唸著,視線也仍停駐在手中的弓上,似乎正專注於測試和檢修,沒怎麼注意到丹楓的神情。

  「那便隨你吧。」丹楓輕輕應道,語調更顯清冷。

  但丹恆注意到,即便丹楓側對著應星,一副不欲多加搭理他的模樣,可依舊與應星站得很近,近到兩人的臂膀稍稍相貼著。

  靜默蔓延了好一會兒後,卻又是丹楓先開口了,「怎麼突然想做這武器?趕得都沒怎麼睡了。」

  「其實也不是突然,很早便想著要做了,也算是感謝她提攜我到羅浮這來吧……武器嘛,自當還是越早能用上越能保障安全,有這麼個量身打造的武器,就好像我也能跟著上場戰鬥一樣,就算以後沒能再見著,見這武器便能想到我,我可是期待這件事很久了……對了,等會兒,能借你的水幕做個測試嗎?」應星一邊笑著答話一邊調整著弓弦,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當中。

  「行吧。」丹楓先是這麼應道,接著他又停頓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補上了一句,「所以,你希望能一直陪著她戰鬥嗎?」

  丹恆清楚感受到了,這話音中被硬生生壓得低啞的一抹酸澀感情。這回應星該會有不同的反應了吧。

  正如他所想,應星聽見後,當即放下了手邊的工作,轉過身來看向丹楓,他輕聲笑道,話音變得溫柔了些,「我希望的是,能一直陪著你們每一個人戰鬥。」

  丹楓同樣望向了應星,似乎欲開口回應些什麼,最後卻仍舊緘默,並像是鬧脾氣般地移開了目光。

  丹恆感受到了他心中的複雜思緒,他知道他再次想到了——應星是個短生種。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想……

  想要什麼呢? 像突然中斷的錄音檔,丹恆還沒能讀懂丹楓後續的想法。

  見狀,應星輕嘆了口氣,說出口的話音卻帶著笑意,「我本想等事成之後,當作驚喜的呢……跟我來吧,我讓你看個東西。」

  接著,應星便領著丹楓往工造司內部另一處隔間,丹恆同樣信步跟了上去,即便屬於未來的他早就知道應星會讓丹楓看見什麼。

  果不其然,接著,他便看見應星帶著滿臉的自豪神情,立在了放置著「擊雲」的槍架前。

  丹楓睜大了眼,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他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到了槍架前,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這把就著他的喜好量身而作的武器。

  見他伸手欲碰,應星帶著笑意提醒道:「這桿槍,銳利得足可穿透龍鱗。小心,可別被它傷到了,龍尊大人。」

  這一幕,與丹恆重複數次的夢中一景全然重疊,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入丹恆的視野中,這回他看清楚了,應星帶著滿眼笑意和自豪感的溫柔臉龐。

  「這是……」丹楓以指尖摩娑著槍桿,神態動容。

  「我起先最開始做的可是這個,總是忍不住想熬夜趕好的也是這個,本不想太早讓你知道,所以你問起時我也只能答是在造弓了,原本想著應當能先完成的,可實在太多部分想琢磨了,要能配得上你的槍,可不能那麼隨意啊……這一來二去,倒是白珩的弓先進到了最後的調測。」應星笑著解釋道,「雖然想著該對夥伴一視同仁,但造起物來投注的私情卻還是不免有高低之分,因為是予你的,才會忍不住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應星看向丹楓,眼神溫潤,嘴上卻帶著狡黠的笑,「所以阿,我們的龍尊大人,你就別再酸了。」

  聽他這麼一說,丹楓臉上的感動當即變得有些忸怩,他略紅著臉,對應星微嗔道,「你明知道,還刻意對我說那些?」

  「當然不是。」見狀,應星笑得更是歡快,他湊到丹楓面前,伸手稍稍抬起丹楓的下巴,逼著臉上生出羞怯的人直視自己,「但如果知道你的反應是這般可愛,也許我會刻意這麼做?」

  丹楓瞇了瞇眼,卻沒再如應星所想的那般避開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他,即便面上仍泛著紅暈,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是直白,「你既有此意,那便別廢話了,應星,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嗯?」應星眨了眨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瞬,丹楓捧起眼前人的臉,反客為主地深深吻了上去。

  這一刻的唇舌交融,終讓一切塵埃落定。

  「丹、丹楓……」直到對方再次拉開了距離,應星都還沒全然回過神來,他呆愣著,下意識地輕觸了觸自己的雙唇,臉上混雜著訝然、欣喜與不知所措,但最多的還是染紅了半張臉的臊意。

  「若是早知你的反應這般可愛,我會早些吻你的。」丹楓伸手輕輕搭著他的臉龐,偏著頭愉快地笑道,「應星,既然你總說你的壽命不長,那便許予我吧?與我相諾,不會虧的……」

  然後,應星終是反應了過來,他抱緊丹楓,把餘句吞沒進稱得上熱烈的親吻中。

  ——即便應星是短生種,他仍舊會想為他獻上這一世的情意。

  見著這一幕,丹恆也感受到了。

  丹楓心口處滾燙的熱意似乎同樣傳遞到了他的心底,沉甸甸地,充斥著可被署名為「愛」的無數執著與勇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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