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3日 星期六

【星穹鐵道|刃恆】刃掉進海裡了(二)

 ※相信我,這真的不是什麼應星x丹恆,阿刃會出現的!只是不是現在。




   ※※※※※ 




  的確是不必謝謝了,丹恆可一點都不想謝謝他。



  丹恆站在沙灘上,楞是看著那位應該叫做應星的男人好一會,只見對方依舊雙眼緊閉,側躺在沙灘上頭,安靜,沈默,一動也不動。



  於是丹恆走上前,蹲下身,伸長手指探了探眼前人的鼻息,氣息勻稱,還好,是個活人,不必行什麼人工呼吸,看上去也並無大礙,應該一時半會就能起來。



  但他醒來後要怎麼辦?老實說,丹恆毫無頭緒,更準確地說,他開始感到有些害怕了。



  這些年來,特別是關在智庫裡足不出戶的前些日子,他蒐羅了很多關於仙舟、關於持明、還有關於雲上五驍的各種資訊,裡頭理所當然地記載了很多關於他的前世,還有,眼前這名男人的故事。



  他是知道的。



  知道眼前這名白髮男子理當喚做應星,知道他是個短生種,知道他師從朱明仙舟的懷炎師傅,知道他小小年紀就獲得了百冶的稱號,知道他是雲上五驍的一員,知道他的許多英雄事蹟,也知道這名昔日英雄最後卻淪為千古罪人。



  他知道,他是刃的曾經。



  他什麼都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



  他知道史料上寫應星性格狂狷,但是他不知道他笑起來時是怎麼個狂狷的笑法,他會猖狂地仰天大笑嗎?還是只是傲視群物,泯然一笑?他知道史書上寫應星打造了四把神器,這四把神器撐起了整個雲上五驍,他甚至知道這四把神器具體的構造、材質、使用方法和鍛造方式,但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造這四把神器送給他們,為什麼是他們四個,他們很要好嗎?怎麼個要好法?



  如果他們真的曾經那麼要好,那麼現在,他不知道,刃為什麼那麼恨他。



  他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他害怕,他知道的越多,他知道的就越少,疑問像投入蘇打水裡的曼陀珠,一旦你丟進去了,就會有數以百計的泡泡一湧而出,你甚至沒辦法阻止他們,他們終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他終日埋首於書庫,他貪婪地想要填補這些疑問的空缺處,才好填補自己內心那一片片空落落的洞口,可那些空缺似乎永遠也填不滿,每填上一個,就會有新的無數個產生,就像現在,儘管他能背出應星的出生經歷、學術研究、他打造出的每一把武器,卻也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一個—活生生的應星。



  丹恆有些茫然,他看著昏睡的應星,想著他的情報如果沒有差錯,對方此時還是個凡胎肉身,意思就是,會輕易死掉的那種,他不能將對方放在這裡置之不理,雖然人不是他帶來的,但他自覺自己還是得負點責任。



  於是他又開始思考,等等他醒了,他們見面第一句話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好。嗨,你好,你叫應星是吧,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你不小心穿越到了幾百年後的未來,我不知道你怎麼來的,也不知道怎麼送你回去,但請你別擔心,我想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有朋友還認識一些天才,就算我們沒有辦法,他們也總會有辦法的,喔對了,忘了說,我叫丹恆,不是丹……



  「……丹楓?」



  不是丹楓。



  「丹楓?我們……怎麼在這?」



  不是丹……



  他這台詞都還沒順完呢!丹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五百公尺處的古海,他不敢低頭,他需要古海規律的浪潮聲來撫平內心中的一點什麼。



  「......」



  但他終究還是低頭了,特別僵硬的那種。



  於是他和應星四目交接,見他是真的醒了,看起來有些睏倦的眼裡卻還是炯炯有神地湛著紫紅色的光,原來應星的眼睛是這個顏色,資料上只寫了他一頭白髮,所以丹恆以前一直默認是和刃同款, 是艷血一般的腥紅,但眼下這人的眼睛卻是紫紅色的,像雨後斜陽下連天的雲,而瞳孔至深處又帶了點靛青色,於是是落日墜入了夜晚的星河,是夜幕即將低垂了。



  白天、黃昏、夜晚。丹恆的思緒開始飄散,他想起了先前在列車上度過的無數個日子,列車航行於宇宙間,宇宙天地皆是漆黑一片,沒有辦法感受到晝夜輪轉,於是一天被無限地拉長,白天與夜晚,似乎只是被寫在時鐘上的一個毫無意義的詞彙而已,要不是他今天早上出門時,姬子對他了句「也好,你好幾天沒出來了,出去走走也不錯。」,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關了「幾天」。對宇宙而言一天又是什麼呢?是宇宙的誕生與消逝嗎?那對一個不死一個不朽的人來說,一天又是什麼呢?



  「……不會吧?我不會又不小心睡著了吧?我也不過就兩天沒睡…… 現在幾點了?而且……我們怎麼在海邊?」



  丹恆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逐漸遠離,正當他覺得自己快要和宇宙洪荒的初始意識合而為一時,一連串的驚呼又將他狠狠地拽回了現實。現實終歸還是要面對的,只聽見對方一口氣丟出了好幾個疑問,前面幾句聽起來像是在自問自答,所以丹恆沒有回答,但是後面那兩個明顯是向著他問的,他卻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自覺腦子有些卡殼了,對啊,他剛剛原本想好的開場白是什麼?



  他…..



  「丹楓!」



  還沒等丹恆想好怎麼開口,應星卻突然猝不及防地攥住他的手臂,手掌的熱度和勁實的力道透過薄薄的衣料著實地印在他纖細的手臂上頭,害丹恆剎那間覺得自己的手臂彷彿有上萬電流茲竄而過,「啪」地一聲,他甩開了應星的手。



  「我不是丹楓。」



  「你怎麼剪頭髮了?」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



  「……」



  瞧這卡的,好一段開場白直接只卡出了最後一句。



  短暫的通電過後,丹恆好像稍稍可以正常思考了,他重新地、正式地、慎重地看向應星,而對方此時也正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眼底裡盡是訝異。



  「抱歉,剛剛是我失禮了。」丹恆的語氣恢復了往常的平靜,他開始嘗試向應星解釋道—



  但應星根本不等他解釋,就直接將身子湊了過來,距離他鼻尖十公分處,像是在打量一件工藝品,把他從頭到腳都仔仔細細地端詳一番。



  而丹恆此時也感受到對方的鼻息正輕輕吹上自己臉頰,有點癢,有些熱,他好像忘了怎麼呼吸,導致他現在腦子有些疼,他想推開對方,卻又覺得這樣好像有些失禮,於是他們彼此就這樣僵持著,僵持著,直到丹恆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的時候—



  「你的確不是丹楓。」



  他聽見他這麼說。



  應星最後的目光落在他右手的臂鞲上,他們都沒有說話,良久,應星像是對他失去興致般,別過眼,往後退了幾步,保持友好的社交距離,便開始自顧自地環視起四周。



  「這裡看著也不像是我原本待的羅浮。」說完,他用他那纖長的手指比了比遠處的丹爐,「我記得它,那是我去年三月才剛造了換上去的,但目測它現在的鏽化程度,已經放在那沒有維護超過百年了。」



  丹恆順著他手比劃的方向看去,那裏的確有個丹爐,爐身滿是被歲月浸染的痕跡。



  「真是的,工造司那些傢伙平常都在幹什麼。所以我才說長生種靠不住,對他們而言百年不過須臾一瞬,總是放著放著就不管了,但在我看來,那樣的東西早已不堪使用,丹爐還好,要是武器,長年疏於維護,真遇到敵人奇襲時,哪還有時間給他們慢慢臨陣磨槍,難不成要提個鍋柄去打仗嗎?」



  他開始絮絮叨叨地向丹恆唸起他的工藝經,丹恆也只是聽,應星的聲音比他想像中溫和不少,不像刃那般銳利地彷彿隨時會割裂他的咽喉,導致他最後開口句句都像是嗆了血般地嘶啞難受。



  刃。他怎麼又想起刃了,丹恆感到有些遲疑,他發現自從見到應星的那刻起,他就無時不刻地把對方拿來和刃做對比,他原本以為對方會有著和刃差不多的神情,但這才發現他們眼睛顏色不一樣、神色、眉宇、每個舉手投足間的姿態也完全不一樣。



  他甚至都沒想過刃的那副嗓子竟然可以發出如此溫和的聲音。



  他知道應星是刃的過去,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按照刃的模樣去形塑想像中的應星。但他想來,也許是他太不了解刃了,以至於他從來沒有想過刃,或者說,刃的過去,會是這番風景。



  他們之間究竟積累了多少誤會?又或是經歷了什麼?才會把眼前這位意氣風發、言談舉止間都透漏著自信與自若的天才匠人,鑄成了那炬在煉獄中燃燒的火把,在每個血月裡踏著屍骸向他歸來,嘔啞嘲哳地唱著一首名為死亡的歌?



  這僅僅是因為一個魔陰身?因為一場飲月之亂就能解釋的嗎?



  丹恆感覺此刻自己的內心正在動搖,無數記憶的碎片像一場細細的雪,他剛想伸手去接,六方晶系的雪花就在他的指尖融化了。



  總是這樣的,他總是記不得。



  「所以如果我沒猜錯……」天才匠人繼續喃喃自語道。



  「你就是蛻生後的新一任龍尊,對吧?」



  「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恍惚間,丹恆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但當他看見對方那一湖清澈的眼裡閃爍著堅定的光時,丹恆突然感到喉嚨深處湧出一股強烈的酸處。



  總是這樣的,他總是記不得,但每個參與過他過去的人都總是在期待著,期待著他能回憶起些什麼,他總是沒有辦法回應他們的期待,於是他轉身逃跑,逃跑,逃跑,直到跌入萬丈深淵之中,他依然會責問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忘記這些什麼,可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但這是第一次,有這麼一個深深參與過自己過去的人,問起他的名字。


  


  「丹恆。」丹恆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極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但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成功。



  「我叫丹恆,永恆的恆。」



  也許是失敗了,因為只見對方突然沈默地凝視著自己,像是在思考什麼。



  但旋即,他又咧嘴莞爾一笑,笑得依舊是那樣雲淡風清,像秋夜中的一彎新月。



  「我以為你們龍尊會討厭永恆這個詞呢。」他說,嗓音柔和照舊。



  是嗎,龍尊會討厭這樣的名字嗎?丹恆以為對不朽的龍來說,永恆不過就是另一種不朽的代名詞而已,賦予像他這樣不朽的後裔來說再是適合不過。



  喔,對,他的名字也是被賦予的,不知道從第幾代開始,龍師們就為接下來的每一任龍尊都訂好一套命名族譜,他們的名字都是按造族譜輪著來的,要是沒有「意外」的話。



  要是沒有「意外」的話,他的人生應該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早在數千年前就被人規劃得好好的。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應星說這句話時眼神裡閃過一絲落寞,就像擲石投湖般,這點神情很快地就消逝在他眼底,但敏銳如丹恆還是捕捉到那石子泛起的一片漣漪。



  「但我還是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應星,請多指教。」應星伸出手,懸在丹恆面前,修長的手指儘管佈上了層厚厚的繭,卻還是潔白無傷,沒有丹恆昔日貫見的累累傷疤,看得出來此時的應星十分愛惜自己的手。



  「丹恆。」於是丹恆也伸出手,交疊在對方掌心上頭,當掌心厚實的溫度透過溫度差傳遞到丹恆手裡時,他也感覺到海風颳颳地吹了些沙子進入他的眼睛。



  一時之間丹恆沒有睜開眼,任憑潮水捎來的鹹意壅塞在他鼻間。



  都說在海邊談天最是輕鬆愜意,但丹恆只覺得下次要聊天還是不要選海邊了,這海邊風太大,導致他後邊的話都有些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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