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31日 星期三

【星穹鐵道│刃恆】往昔囚我(貳、殘墨)


** 原作背景

 **內容多立基於1.4版本,飲月之亂細節多私設

 **開拓者形象為「穹」,本章以親友情向的互動為主

 **防雷:「刃/應星」、「丹恆/丹楓」非純粹的一人論,更非純粹的兩人論


貳、殘墨


 

  星核獵手們近期的任務目標是從一名富商手中探出星核情報,對方預計以廣告業主的身分出席泰科銨星的機動球季後賽事,於是,他們便將根據地設置在這座暱稱「繁星競技場」的城市邊陲,準備好好埋伏情報網,待目標到訪時趁其不備竊取資訊。

  這次的任務可以說是銀狼的主場,充斥各種電競設備的泰科銨星於她而言就是一大片取之不盡的資料海,沒過幾日,銀狼便幾乎破譯了這個星球的加密系統與防毒關卡,於是,在目標到訪前的這段時間,星核獵手一行人便閒了下來,艾利歐也自然地給了眾人得以自由活動的一段假期。

  在這種時候,他們大多不會過問彼此的去處,銀狼窩在沙發上打了近一晚上的遊戲,卡芙卡則剛逛了遍當地商場的服飾店,提著幾袋戰利品回到屋內——一如既往地,她的購物袋裡裝的多是大衣。

  直到她想向刃借用對方房中一部分的置物空間,她才發現刃根本不在屋內,而沉浸在虛擬世界好一陣子的銀狼亦對此毫無頭緒……

  「怎麼可能?」銀狼困惑道,「我從沒見過他去做什麼任務以外的事。」

  過往的每次休息日,刃幾乎都是安靜地待在自己的房裡,除非其他人主動要求他幫忙什麼,否則他總是了無生氣地彷若不存在。

  「也不總是。」沉吟片晌,卡芙卡提出見解,「阿刃還是有件感興趣的事。」

  她這麼一提,銀狼登時也回想起來,「阿?妳是說他又跑去找上了星穹列車的那條小龍?」

  自她們口裡的那名少年登上星穹列車後,礙於技術問題,刃便很少再有機會緊追著他尋求因果報償,以至於銀狼幾乎都忘了,在那之前,刃可是時不時便會忍不住藉著腕上的感應,在宇宙間四處追隨著他的身影。如今,他們才方離開仙舟,刃確實很有可能因被激起往事回憶,不顧一切地再去「重蹈覆轍」。

  卡芙卡還未來得及再發表意見,玄關處便發出「嗶——」地長音,她們正討論著的對象恰巧地

  在此時推開了感應門,帶著滿身的血腥氣息走了進來。

  渾身是血的刃並不會太讓人意外,畢竟先前他每次去追擊丹恆總是以被殺死告終,可這一次,令銀狼十足驚訝的是,此刻仍有鮮血不間斷地從刃胸前的傷口中泊泊流出,按其豐饒詛咒的特性,這樣的傷口不用多久便可再度癒合,能夠持續存在至今的理由只有一個——這一路上,刃都不斷地在自己的身上砍出新的傷口。

  方一進門,刃便疾步走向卡芙卡,到了她面前時,也不知算是因脫力還是踉蹌,他煞地蹲跪了下來,支離劍亦撐在高科技金屬地板上,發出了「吭」地一聲脆響。

  他抬起臉面向卡芙卡,低沉地嗓音吐出了一句嘶啞的期望,「卡芙卡……殺了我……」

  那沉重而決絕的姿態,彷彿祈求神憐憫的殉道者。

  見狀,卡芙卡蹙起眉心,但下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靜的表情。

  她蹲下身,稍稍撐住了眼前男人發顫的軀體,把帶著力量的語言,一字一句穩當地說在他耳邊:「聽我說,阿刃,冷靜下來,你已經沒事了,你不需要『死亡』。」

  「聽我說,阿刃,再放鬆一些,什麼都不要想。」

  隨著話音落下,刃渾身緊繃的肌肉似乎放鬆了些,他輕呼了口氣後,坐到地上,金紅色的眼中也不再滿是跳躍、紛雜的情緒,而是倏地空洞了下來……

  一旁見狀的銀狼輕「嘖」了一聲, 她向來討厭看見刃這個樣子,或者說,旁觀這一整個過程,每每總是讓她感覺心悶得難受,像是某些令人絕望的痛苦也蔓延到了她身上。

  但她還是會在這個時候不嫌麻煩地稍微做點什麼,像是此刻,她到刃的房間拿了一捲繃帶出來,幫著卡芙卡一起把刃扶到一旁的沙發上。

  「聽我說,阿刃,你是安全的。」

  「聽我說,阿刃,現在,好好休息。」

  一連四句言靈,可見依卡芙卡的判斷此時刃身上魔陰的力量肆虐得劇烈,隨時都有再起而發作的可能,這同樣令銀狼感到煩躁。

  好在,在這之後不久,刃的眼神便回到了平時的毫無波瀾,他依著卡芙卡的指示閉上雙眼,呼吸亦隨時間調慢慢平靜下來,輕得幾無起伏,彷彿陷入了睡眠。

  但一旁的兩人都知道,他是醒著的。

  這是個關機重啟般的過程,如果此時出現了什麼沒寫在劇本裡的意外,比方說敵襲之類的,常保警戒的刃肯定也能再跳起來大殺四方。

  安靜了十多分鐘後,刃再度緩緩睜眼,他接過銀狼遞過來的繃帶,低低地道了聲謝後,便如過往每次任務結束後那樣,將沾滿血汙的舊繃帶拆下,替換上新的。

  此刻,他身上的傷已在豐饒的恩賜下癒合,唯因其傷過深,而留下了一道疤,疊加到他已滿是刻痕的身軀上,昭示著再也抹不去的過往。

  「星穹列車的那個持明族又對你做了什麼?」銀狼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沒期待會得到什麼讓自己能弄清楚情況的答案,畢竟刃總是不說任何多餘的話。

  可是每次看刃見了丹恆後渾身浴血、魔陰癲狂地像另一個人的模樣,總是覺得莫名地有些煩悶,他明明是星核獵手中少數稱得上「善良」的了,為何總會陷在這種周而復始、不見盡頭的痛苦中?似乎還絲毫得不到一點想要的?

  卡芙卡總說她這是護短心態,但銀狼完全不能理解卡芙卡是從哪方面得出這個結論的。

  她才沒想袒護誰,她只是看著這齣荒謬的劇碼覺得煩躁而已!

  意料之外地,刃閉了閉眼,低聲答道:「不是他對我做了什麼,是我對他做了什麼。」

  語畢,停頓了幾秒後,刃又少見地再度開口,他的聲音低啞,每個咬字間又把話音拉得綿長,彷彿裡面塞著什麼沉重的情感,「他從來……不做什麼。」

  這便勾起了銀狼的興趣,她挑了挑眉問道:「嗯?所以你做了什麼?追殺他?他怎麼反應?」

  刃沒有回答,只是低垂下頭、捂著前額、閉上眼,如覆誦般地低喃了一句:「我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他自問著。

  記憶裡,殘破而奪目的種種畫面開始在他的眼前上演。

  他們的每一次見面總是如此,輪迴往復、永不終止。

  那道一貫清冷的目光,總刺得他心緒難平、腦裡全是混亂魔音,可他卻怎麼也捨不得主動移開視線。

  那些自持的言語,總能在他心口鑿出刻痕,可那人的嗓音卻又勾得他想一聽再聽。

  直到那一切被自己的暴力給撕碎……

  那把長槍挾著劇痛硬生生地貫穿了這具身軀,卻彷彿終於讓如今的自己能與他相連。

  他的身體抱起來很溫暖,既想破壞又想獨佔。

  他的血液嚐起來滿腔腥甜,既讓人作嘔卻又想全數嚥下。

  他的顫抖掙扎、他的難耐呻吟、他泛紅的眼瞼、他赤裸的情潮、他眸中躍動的恐懼、他渾身上下昭然若揭的抗拒與恨意……

  從他身上感覺到的一切,皆是如此。

  既熟悉又陌生、既熱烈又冰冷……既屬於自己又正在被奪去。

  既是一切的追求又是一切欲割捨。

  可唯有任這一切蔓延失控的那刻,他才有感受、有愛恨,他才終於「活著」。

  所以他才別無選擇。

  所以他才恨透了他的新生,恨透了他的無知無覺。

  恨透了那宛若白紙的純凈與希望裡,寫的盡是自己的荒唐。

  於是,他急不可待地、難以克制地,將那紙張全染上了墨色。

  讓它滿是皺摺與傷痕,方能稍解滿腔憤恨。

  可如今,刃恍然發覺……

  他想起離開前那一瞬,丹恆瑟縮著身體、擁著長槍,望過來的那道目光……恍若死灰。

  如今,當那紙張終於滴滿了屬於自己的墨色。

  他亦恨透了那怎麼都洗不盡的幽黑。

  亦如恨透了自己。

  「聽我說,阿刃,現在,看看我們。」

  卡芙卡的聲音傳了過來,如射入重重迷霧中的一道光線,成為思緒中唯一能被感受到的存在。

  刃張開眼睛,看向身旁的卡芙卡和銀狼。

  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落到了與魔陰身拉扯的邊界,甚至不知怎麼地,又把自己的左掌心給割出一道傷痕。現下,鮮血四溢。

  「銀狼,就別在這時問些會刺激阿刃的話題啦。」卡芙卡說道,聽起來溫柔、關切,但她又把語調說得很輕,像是其實並不是那麼在意。

  「我……」銀狼覺得有些無辜,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仔細一想自己確實是有點仗著卡芙卡在場而沒仔細掂量出口的話,「唉,知道了。」

  「和妳沒關係。」刃低語道。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與身旁的誰、發生的任何一切皆無關。

  他的世界早就停駐在那些過往裡很久、很久了,魔陰身才是原先的常態,無法延展、無法移動,沒有救贖。

  身旁的她們,反倒是讓他得以與這個轉動中的世界短暫聯繫起來的繩索。

  驀地,接連幾聲的訊號提示音響起,打斷了卡芙卡和銀狼的閒談,也勾動了刃的思緒。

  若只是單純的訊息自然不會引起三人這麼大的興趣,但當這聲提示音獨屬於艾利歐,獨屬於「新劇本」的通知提示時,一切便截然不同了。

  於是銀狼和卡芙卡當即拿出手機,銀狼還順道將手上另一台機殼顏色樸素到令人髮指的手機丟還給他的主人。

  刃接了過來,讀起訊息附加檔案中屬於他的「劇本」,隨著閱讀,他的眉心卻是越皺越深。

  「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幾乎只有綱要的即興劇呢。」卡芙卡低喃著,輕聲笑道,「雖然我挺喜歡這樣的故事,但你們大概不這麼想?」

  「我不喜歡。」銀狼回答得很乾脆,「但跟即不即興沒關係,這太無趣了,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這只是個開始嘛,之後會越來越有趣也不一定。」卡芙卡隨意地勸慰道,接著轉頭望向刃,「阿刃呢?你怎麼想?這次的『即興』裡面,你可是有難得的選擇權呢。」

  刃嘆了口氣,站起身,背過兩人探詢的目光,丟下一句「我不去」,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當然不會想吧。」靠在沙發上,銀狼毫不意外地搖搖頭,「才剛打完一架,是我也不想這麼快再和星穹列車打交道。」

  「是嗎?我總覺得阿刃的狀態有點不一樣?」卡芙卡卻是偏頭思考了一會兒,話間饒有意味地詢問道,「說起來,他真的只是去打了一架嗎?」

  「誰知道。」銀狼聳了聳肩,話音中卻有些她自己沒察覺的低落,「他也不會願意告訴我們的。」

  「這本來就是阿刃的故事裡很難的關卡,以後也是。」卡芙卡的語調低緩,帶著一點安慰,「他的意志足夠堅定,我相信不會太壞的。」

  ※ ※ ※

  重新回到星穹列車上的那日,在被察覺自己落淚後,丹恆仍久久無法言語。

  即便知道自己是被全然接納著的,畢竟他僵在原地多久,穹便輕輕地抱著他多久。

  丹恆還是不太想讓人看見自己這模樣,於是他低垂著頭、捂著眼,徒勞無功地掩飾著。

  可理所當然地,這件事還是成了列車的大新聞,三月七當即就把姬子、瓦爾特、帕姆……一個不漏地全叫到了丹恆身邊。

  畢竟一切的起因不明,這一點最是讓人擔憂。

  「丹恆……你還好嗎?你有沒有需要什麼?」姬子溫和的聲音率先傳進耳裡。

  他想著該要好好回應,讓夥伴們不再那麼憂心,可腦海中仍難以捕捉到任何完整的思緒。

  於是,他本能地回應道:「抱歉……我不知道。」

  也是直到此刻,丹恆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竟是顫抖、嘶啞得如此厲害。

  莫名地,他感到有些暈眩、太陽穴泛起輕微的鈍痛,酸痛和僵硬感也開始侵襲渾身的關節和肌肉,原因不明,又或許是撐著一天一夜的身體及心靈,終於在這個安全空間裡開始向丹恆恣意抗議。

  然後他便聽見夥伴們來回溝通的聲音,他們的話題全落在自己身上,他卻有一種微妙的感受,好像這些聲音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離現在的自己好遠、好遠……

  「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們……」

  「我、我……我去拿醫藥箱和檢查儀帕!丹恆乘客需要做一個完整的檢查才行帕!」

  「啊,那、那我也跟帕姆一起去幫忙!我是不是、是不是也該再多拿一點食物或毛毯之類的啊?丹恆他看起來……」

  「小三月,別著急,我們都在,沒事的,妳先……」

  「穹,你幫個忙……」

  然後,正靠著自己最近的聲音——穹的聲音,似乎也說了些什麼。

  但丹恆一時間卻沒能理解,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穹帶到了景觀車廂的軟椅上坐下了,他說得大抵就是這件事情吧。

  丹恆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眾人有些焦急地為自己忙碌起來。

  此刻他早已止住眼淚,比起憂傷或其他劇烈的心情,他感覺充斥在自己身上更多的是遲鈍、平寂和不知所措。

  離得稍遠些的姬子和瓦爾特有些嚴肅地低聲討論起了些什麼。

  帕姆和三月七也很快地帶來了一應俱全的各種物品,帕姆當即用醫療儀器為丹恆做了一次身體掃描,並鬆了口氣地向眾人報告道:「目前丹恆乘客身上並沒有威脅到生命安全的迫切因素帕。評估其身心狀態評級屬『低落』等級,建議靜養並於生活中安排療癒性和扶助性措施帕。」

  與此同時,三月七為丹恆倒了杯甜甜的果汁,和三明治與方才剛拿到的鳴藕糕一同放在旁邊的圓桌上,向丹恆關切地詢問道:「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啊?你看起來一副整天什麼都沒吃的樣子欸……」

  「對了,還有……」說著的同時,三月七又拿出一條粉色的絨毛毯,「你要不要先蓋著這個啊?比穹那傢伙的外套溫暖多了吧,啊,雖然你大概不會喜歡這個顏色……」

  這令丹恆有些困惑地低頭察看,這才發現,或許是因為心緒波動,自己不久前運用雲吟術法做的偽裝已消了泰半,自己身上被撕扯過的破損衣著、深褐色的血污,甚至是被那人啃咬過的刻痕,全都在偽裝褪去後一覽無遺。

  但身邊的夥伴明顯比他自己更早反應過來,不知何時起,穹的外套已經被蓋在他身上了。

  他們分明看見了一切的不尋常,明明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卻沒有誰多加追問。

  「妳這條毯子確實有點……太可愛了。」穹接過了三月七那條印滿愛心、白色小花、可愛小熊等等圖案,頗具少女風格的毛毯,忍俊不禁地表達見解。

  「怎麼樣?我就喜歡嘛!反正蓋著暖就好啦。」三月七自然地接口抗議道。

  吐槽歸吐槽,穹還是接著把毛毯蓋到了丹恆身上,畢竟正如三月七所說,使用功能還是最重要的,丹恆現下發白的唇色讓他看著都覺得冷,他也知道對方向來不在意這些枝微末節。

  再次湊近丹恆,他感覺對方微微發顫的情況似乎沒比先前好轉多少,儘管穹能猜到這或許不是真的因為身體上的寒冷,卻還是不由得蹙起眉心,嘗試提點方案,希望能為夥伴多做點什麼,「還是丹恆你要直接去換件衣服?也擦點藥吧?會好得快一些,我可以幫忙。」

  「對對對,總之你需要什麼都儘管跟我們開口,只要是能做到的事一定馬上幫你搞定!我們都一起冒險這麼久了,可別在這時候和我們客氣啊!」

  「嗯,像是如果需要安靜,我就幫你把三月七趕走。」

  「喂喂喂,什麼啊?穹,你這是面對生死與共的夥伴該說的話嗎?摸著你的良心再說一遍!」

  「嗯。」穹把手放在左胸口處,故作嚴肅地重複了一遍,「如果需要安靜,我可以幫忙把三月七趕走。」

  「真是的!要不是我脾氣好,你這讓人無言以對的操作,早晚被打死。」

  「嗯?妳脾氣好?」

  「喂欸——現在關注的點是這個嗎?啊對了,丹恆,還是你要喝點熱的啊?上次穹帶回來的茶葉,你是不是挺喜歡的,你看起來也很累啊,要不吃完這些東西趕快去睡一覺吧……」

  有什麼卡在心底的東西,似乎隨著夥伴們這些如常的言語慢慢消融了……

  「謝謝你們。」丹恆輕聲說道。

  在他抬眼望向兩人的同時,穹和三月七便也自然地看了過來,對他露出笑容。

  面對此刻的一切,丹恆感覺自己比較能反應過來了,那些被隔絕的理智、思緒、情感好像也慢慢重新填充進了這具軀體……

  他拉緊了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抱著手臂嘗試止住自己的顫抖,環視了一遍眼前正關心著自己的人們,緩緩地開口,「關於昨天我在羅浮發生的事……」

  他方開了個話頭,眾人的目光就已經都匯聚到他身上了。

  「丹恆,若還沒準備好,不用勉強的。」姬子溫聲開口,難得地打斷了丹恆的話。

  丹恆搖搖頭。

  他明白大家的好意,但若今日情形不是自己遇上,而是發生在三月七、穹或其他人身上,換位思考,丹恆覺得自己也會擔心得無以復加,他不想讓周圍的其他人繼續這麼提心吊膽下去。

  再者,他尚不是很能理解刃昨日的行為表現,也許在不久的未來,刃,乃至星核獵手還會想再做些什麼,嚴重一點想,這可能會牽涉到整個列車組的安危,而昨日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該是需要先讓其他人知曉的重要情報。

  「昨天我……在羅浮遇到了『刃』。他沒有像從前那樣試圖殺我,卻一路跟著我到了……」

  丹恆聽見了從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平靜、淡然,抽離著一切情感,彷彿不像是由自己說出來的。

  他沒有花太多心力去思考,甚至是刻意地不去聽自己說的內容,卻似乎意外地講得有條有理。

  這個過程裡,丹恆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夥伴們反應上。

  瓦爾特依舊是那副嚴肅的表情,但似乎比平時更加冷俊;姬子同樣冷著臉,蹙著眉心,似乎既憂心又像在壓抑怒意;一開始的驚訝過後,三月七聽到後來竟是真切地哭了起來;穹的反應最是無措但十足真誠,他一邊拍著三月七的肩試著安慰,各種情緒也在他的臉上輪了一遍,望向丹恆的眼神裡滿是擔憂。

  說也奇怪,不知為何,看見他們的種種情緒反應,丹恆覺得自己的心情反倒是平穩了下來,就彷彿是三月七替自己流掉了眼淚、穹替自己宣洩了怒意那般……

  他發現,這件事好像也沒有原先想像中那麼困難,三言兩語也就輕易地說完了。

  「不行,我得聯繫一下星核獵手他們。」聽完了丹恆口中的來龍去脈,姬子率先開口。

  她的語調冷肅,但正如丹恆原先所猜想的那樣,她的眼神中正明顯地搖曳著怒火。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希望其他人能有心理準備和堤防,卻不願他們為了自己而承擔額外的風險。

  丹恆想開口說點什麼阻止這態勢,但在他組織好言詞前,瓦爾特先他一步開了口:「等等,姬子,未必要做到這一步,我們得先討論一下……」

  可姬子似乎有自己欲堅持的理由,「也許不是現在,但我們總得和他們約法三章,若是刃的魔陰身已失控到這個程度,卡芙卡他們本該有義務要約束。丹恆是我們列車重要的一員,既有交涉與約束的手段,我們就不該毫無作為地放任他人這樣傷害我們的成員……」

  「等等,姬子小姐。」丹恆在這時出了聲,一時間眾人的目光也全都再度集中到他身上,「我不希望因此事影響星穹列車的決策。」

  「丹恆……我猜到你會這麼想。」姬子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擔憂和不捨,「但保護你——保護每一個列車成員,也是星穹列車的義務。」

  「我明白,但關於刃的事,其實……」丹恆停頓了一下,似乎努力在想該用什麼言詞才能好好傳達自身想法,「我也並非無法獨自處理的,比如昨日,我本有機會可以直接殺了他。」

  是啊,他本可以直接殺了他的。可是,他為什麼就是沒這麼做呢?

  甚至他其實也不見得需要殺了刃,他只要再強硬一些就可以了,他只需要把擊雲握得緊一些,把槍鋒指向刃禁錮著自己的手腳。

  丹恆知道自己能夠做得到的,可是,他為什麼偏偏就沒這麼做呢?為什麼,要就這麼放任著它、放任這粗暴的欲求在自己身上發生而不盡力抗衡?丹恆說不出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些屬於丹楓的記憶?那些他無法掙脫的殘存過往,留在了自己身上並默許了這件事的發生?

  想到這裡,丹恆抿了抿唇,這樣的認知令他感覺到羞愧、難以啟齒,但他覺得還是該如實說出這個判斷。

  「昨日之事,與我和他的前世有關,也有一部分是因我沒……我想,我也不是沒有責任……」

  「不,丹恆,話不能這麼說。」沒想到,姬子當即有些嚴肅地打斷了丹恆未說完的話,她微微蹲下身體,直視著丹恆的眼睛,溫柔而堅定地,連帶著滿是關懷的情感,把她所相信的信念一字一句認真地傳遞給他,「無論有什麼樣的緣由,無論是在什麼情境下,這件事他沒有徵得你完全的同意,就不應該做。」

  「你不需要為你受的傷負責任,更不需要勉強自己把痛苦的感受吞下去,這不是你的錯,丹恆。」

  「我……」意料之外的回應令丹恆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他感覺心口某處凝結的,不知謂何的堅冰似乎驀地融了,流出嘗起來酸澀的情感,從胸膛漫溢到喉嚨,令他無法回應,最後,他只能勉力擠出一句,「謝謝。」

  見狀,姬子深深地吐了口氣,像是也意識到了自己不久前的想法缺乏冷靜,「抱歉,丹恆,剛才的主意你就當我沒說過吧,是我不夠考慮到你的心情。」

  「瓦爾特說的對,這事情複雜,越重要的決定越該緩辦,而無論如何你的感受總歸是最優先的。」見到平時眾人眼裡最讓人可靠、安定的少年,此刻正縮著身體,顯出迷茫而無措的模樣,姬子的內心又是一陣不捨,「我想你也需要一些時間休息和消化這些感覺,我們更不該擅自幫你做任何決定。」

  「這件事的後續便之後再說吧。」姬子環顧了一遍列車組的眾人,從他們的眼神中得到贊同的共識後,算是下了個初步的決定,她將目光再度放回丹恆身上,「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告訴我們,但這也不著急,若是還沒想好也不用逼著自己決定,先好好休息吧。」

  丹恆點了點頭。

  雖然並未真的解決了什麼,但他總算感受到了某種塵埃落定後的放鬆與疲憊感。

  三月七和穹也在這時候圍了上來,嚷嚷著要丹恆趕快去換身衣服、睡個覺,還說了些什麼「絕對會一整天當個任你呼來喚去的小精靈」、「啥都別管好好休養」之類的,令丹恆感到窩心卻又忍不住想吐槽的話。

  然而,這樣的放鬆氣氛卻沒能持續多久。

  就在三人步入車廂內部後不久,星穹列車的系統警報忽然大響。

  雖然那鈴聲並非最高級別的遇襲警報,但已是向所有人宣告列車的電子控制系統已門戶大開的重大防衛警告。

  警鈴的聲響喚醒了丹恆的應戰本能,無暇作他想,丹恆立刻從空間袋中取出擊雲,轉身奔回景觀車廂,直面可能的警報來源……

  然後,丹恆便看見卡芙卡以投影的模樣站在景觀車廂的正中央。

  他呼吸一滯。

  偏偏是星核獵手,偏偏是在此時此刻……許許多多不由自主地猜想,再次牽動起了丹恆不久前方平靜下來的混亂心緒。

  但他沒有停步,仍橫著擊雲,以護衛的姿態站在了門邊,防止可能的威脅更進一步入到列車內部。

  觀察一遍周遭,姬子和瓦爾特也是一副嚴肅的防備姿態,但並未執起武器,卡芙卡則仍是一臉平靜、輕鬆的模樣,比起侵襲更像是來談判的。丹恆如此判斷。

  果不其然,下一瞬,姬子帶著安撫意味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沒事的,丹恆,我正好和她談談。」

  接著,稍慢幾步的穹和三月七也走了出來。

  但這一次,他們沒像往常那樣順勢地站在丹恆身後,穹整個人擋在了丹恆前面,連炎槍都拿了出來,三月七也是立到了丹恆的身側,並用眼神和豐富的表情示意他「哎你別緊張就先交給穹吧」。

  「這次人齊了啊。」卡芙卡向三人所在之處望了一眼,一派輕鬆地輕笑道:「那我便開始說了。」

  「在此之前,妳難道沒打算解釋一下為何要關閉列車的電子防衛系統?」姬子感覺自己不久前沒消完的怒火又全回來了,「妳難道不知道這給人的威脅感有多重嗎?」

  「噢,我很抱歉,我確實有時不太能理解他人受威脅的感受。」卡芙卡乾脆地道了歉,稍稍顯出有些困擾的樣子,卻也未露出任何歉疚,「除了這個投影被移出了管控範圍之外,星穹列車的電子防衛系統在2秒前已經全部恢復了,你們可以和那位可愛的列車長確認。」

  迎著眾人的目光,帕姆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防衛系統動手的理由,其實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想到什麼比這更適合可以替代『電鈴』的方案,畢竟聽銀狼說,有些人好像挺在意『不請自來』這件事?」卡芙卡意有所指地說,將目光停留在了穹的身上。

  「行了,別再拐彎抹角了。」姬子有些嚴厲地把對話拉回正題,「妳今天究竟想和我們談什麼?總不會是又在哪裡遇到了星核需要我們出手處理吧?」

  「我們帶著善意而來。」卡芙卡的投影一步步走近姬子,在她面前姿態優雅地笑道:「想與星穹列車簽訂一項合作協議,具體的實施辦法已經寫在合約裡了,合約就放在你們電子資料庫的第一頁。」

  「什麼樣的內容?你們求的又是什麼?」姬子沒好氣地應道,「妳應該知道,若是如此,那份合約也只會被我們當作宇宙垃圾吧?」

  「別著急,我這不是要說了嗎?」卡芙卡又笑了笑,她的身子轉了一圈,視線落在景觀車廂的各處,像是正愜意地欣賞列車的內裝景致,「我們想談的合作內容很簡單。有鑑於星際和平公司對我們的『盛讚』,許多了解訊息或購物的場合我們無法前往,或者說,變得很麻煩。若是能由星穹列車的人代勞,便可以節省這世界上的許多資源。若是你們願意幫忙,過程中我們會派員隨行以保障你們的安全,並給予你們應有的報酬。」

  「妳這意思……是讓我們做星核獵手的『白手套』?」瓦爾特挑了挑眉,快速地總結了卡芙卡話中的重點。

  「看來你對我們的誤解很深哪。」卡芙卡神態從容地頓了頓語句,「我們所追求也不過就是為了星核……或者說,完成應行之事。觸犯律法並不是我們的興趣,那很麻煩的。未來會拜託你們幫忙的事,也絕對符合你們所信奉的公序與道德,你們的加入更是減少紛擾的善舉,畢竟……由你們好好地進入拍賣會購買商品,遠比讓我們強行突破、大鬧一場要好多了,對吧?」

  「再者,若是未來有哪一次的合作內容讓你們心有芥蒂,拒絕也就行了。」

  姬子瞇起眼,仔細打量卡芙卡的身態,像是在評估她話語中雜揉的意圖究竟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吐出的詢問仍是滿滿的防備與懷疑,「妳說的問題早存在已久,既然如此,為何是現在找上我們?又為何是『星穹列車』?宇宙這麼大,比起我們,以你們的資產和實力,絕對有更願意為你們效力也更好驅使的對象吧。」

  「首先,這不是『效力』或僱傭,而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提案。」卡芙卡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我知道這對你們很突然,對我們來說也是如此。找上你們的理由很簡單,這是『艾利歐』的臨時『劇本』,他預知到這麼做於未來的我們而言會是好事。但我原本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齣,也不知道後續,大概是因為我扮演的角色也不適合知道太多情節吧……」

  「妳難道認為,用這麼空洞的理由,足以讓我們交付信任嗎?」聽到這裡,連瓦爾特也皺起了眉頭。

  「坦白地告訴你們這些,已經是我最大的誠意了。」卡芙卡神態輕鬆地一轉話鋒,「或者,你們也可以參考合約書附件中的報酬條件,除了資金之外,我相信『阿基維利存活時的前代星穹列車航程資料』應該也是對你們來說很重要的資產吧?」

  聽到此言,姬子面上未顯,內心卻十分驚訝,她與星穹列車結下緣分並登上列車的時候,列車車體已是損毀的狀態,即便修復後重新啟程,前代無名客的航程紀錄也早已丟失,找回這些資料一直是如今他們努力的目標之一,畢竟若是能夠找回,便能透過開拓星神的力量,繼承前代無名客的界域定錨,甚至有機會得到一部分前任無名客的力量,不僅能有效加快開拓的歷程,也能確保成員們更加安全。卡芙卡、不……星核獵手們是怎麼弄到這些資料的?

  「你說的沒錯,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必須為了這個跟你們合作。」姬子這麼回應道,同時嚴肅地審視卡芙卡的反應。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對於列車組而言很具吸引力的條件,但亦不是非其不可,比起利益和訊息的收穫,星穹列車的現任領航員更看重的是夥伴們的安危和旅途上的踏實體驗。

  本以為對方會再提出什麼遊說的理由,沒想到卡芙卡卻只是聳了聳肩:「若是你們真的不想做,拒絕我們就好了。」

  「它並不是場多麼重要的戲,即便不這麼做,我們的命運也不會有重大的改變,因為過去已經無法消彌……」卡芙卡越過姬子,踩著優雅的步伐走到了穹的面前,她深深地看了穹一眼,又將目光投注到了丹恆身上,話中似乎別具深意,「只要既存的關係仍在,該發生的,遲早都會發生。」

  帶著點壓迫感的視線,讓穹神態緊繃地舉起了炎槍,擋在了兩人之間,他輕蹙著眉心,目光如炬。

  見狀,卡芙卡倒是退後了一步,她繼續說著未完的話,卻也同時給了穹一個稱得上是溫柔的笑容,「這便是這場合作給我們的好處了,它能讓我們之間該發生的那一切,盡早以更清晰的方式發生,早日釐清屬於自己的重要事物,省去不必要的敵我糾結……」

  說到此處時,她又看了丹恆一眼,但最終還是將目光停留在了穹的身上,話音和神色皆變得溫 和,「畢竟這種掙扎還是會讓人很痛苦的,對吧?」

  迎著卡芙卡的目光,穹仍緊握著炎槍,舉止卻不大自然,他的神情中似乎帶著某些糾結與遲疑,彷彿正壓抑著某種情緒。

  丹恆察覺到不大對勁,正思考著自己或許該做點什麼,已然察覺的姬子便先一步走了過來,「行了,別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來煽動情緒了,妳還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清楚吧?」

  「我的話便說到這裡。你們只要知道,我們不是為了傷害或算計而來就行了。」卡芙卡依舊維持著她一貫的自若,瀟灑地一個轉身便往回走,「想必列車組也需要時間考慮,我們可以給你們足夠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看過那份合約後,若有意合作再連繫我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車廂中央了最初的投影開始之處,背對著眾人揮了揮手,權當告別。

  然而,就在她的投影即將被關上之際,丹恆飛快地跑了過來。

  「等等,」在所有人訝然的目光下,他喊住了卡芙卡。

  卡芙卡轉過身後,丹恆便停步在她面前,直視著她的雙眼,有些侷促地開口道,「妳能不能告訴我……」

  丹恆將擊雲立在身側,不由自主地把槍柄握得死緊,他停頓了半晌,仍決定問出那個他打從見到卡芙卡的那刻起,便不斷地在自己腦海中反覆思量的問題,「刃……他怎麼樣了?」

  丹恆開口時,音量和語調都壓得很低,咬字也顯得有些用力。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問這個問題,但自昨日那事過後,刃帶著渾身鮮血、滿眼的悲愴,卻一句話也沒留就轉身離去的決絕身影,不知何故地,在丹恆的腦海裡一遍遍反覆播映,怎麼也揮之不去。

  而每當那個畫面躍上心頭,丹恆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些疼痛,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缺了什麼,他總覺得自己或許還想要聽刃回答些什麼,可他卻不知道到底該問什麼問題,才能換到他缺失的那個答案。

  「怎麼?你想問阿刃的什麼?」

  於是,當卡芙卡富饒興味地向他問出這個問題時,丹恆只能倉皇地張了張口,卻答不出任何一句話。

  而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無能為力,卡芙卡逕自給了他一個不曉得算不算回答的答覆,「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但就我所知,在他身上一切難以找出理由的事物全部都和你有關,從你自己身上找找看答案如何?也許會有不錯的收穫喔。」

  語畢,這名面帶笑意的優雅麗人,便於車廂中消失了蹤影。

  ※ ※ ※

  泰科銨星主城市邊際,星核獵手的任務基地。

  在卡芙卡透過資訊室中的科技裝備進行投影時,銀狼和刃同樣也待在她的身邊。

  理所當然地,銀狼操作著主控電腦,她同時盯著三個螢幕畫面,一邊監控著星穹列車的電子系統,一邊敲打著鍵盤維持著這次的投影過程。

  刃則是抱著支離劍坐在一旁,像個雕像般地閉目養神。

  他並沒有被發派什麼必要的任務,但由於卡芙卡表示希望能更專心在與星穹列車的交涉上,銀狼又要負責一切電腦的操控,刃便應著她的要求,作為護衛兼後備機動人員留在了現場。

  透過監控裝置,他時不時能聽見卡芙卡和姬子往來間有些針鋒相對的交談,然而似乎因為收音設備的限制,多數內容模糊不清,但刃無所謂,他對於她們之間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毫不在意。

  直到,某個有些失真的音頻從電子裝置中傳了出來……

  『妳能不能告訴我……』

  『刃……他怎麼樣了?』

  刃登時睜開了雙眼。

  「啊,他提到你了。」銀狼感到有些驚訝,她好奇著這件事對於刃的意義,但即便對上刃的視線,她也沒能從對方身上看出什麼反應,更罔論理解刃此時的想法。

  不久後,卡芙卡切斷了投影,他拿下戴在臉上的視覺影像裝置,重新把目光投注到了房裡的另兩人身上。

  刃看向她,似乎一度有話欲說,但最終他們仍只是相顧無言了片刻,刃便起身離去。

  「阿刃,這次的劇本,你真的不加入嗎?」卡芙卡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卻也沒能影響他移動的步伐。

  「既已結束,我便回去了。」刃只留下了這麼一句,便離開了資訊室。

  「妳是故意的嗎?就那句收得特別清楚?」待刃走後,銀狼仰頭問了卡芙卡,「妳是不是調了收音閾值,就是要讓他聽到那句話?」

  卡芙卡在銀狼身邊坐了下來,僅僅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其實不用她回答,銀狼覺得自己也能猜到卡芙卡的心思,無非是想透過傳達丹恆的態度,激起刃內心深處的呃……火花?銀狼實在想不到什麼更適合的詞語,來表達刃對丹恆那份複雜卻強烈的情感波動。

  總而言之,卡芙卡覺得或許能藉此讓刃試著投入這場對他的未來有助益的「即興劇」。

  「妳覺得他真的在乎這個?不過就是對方問了一句話?」銀狼偏了偏頭,對於成效很是存疑,「我看那張冷臉也沒多表示什麼……」

  「這個嘛……究竟會怎麼樣呢?讓我們再看下去吧。」卡芙卡也思考了一會兒,眼裡帶著不少興味與期待,「但這個世界的情節就是這樣子的,有時候……一次振翅便能夠掀起一場風暴。」

  「欸?但如果他接受出演這個劇本,就這麼讓他繼續去接觸那傢伙,真的沒問題嗎?雖然我也希望他能早點解決以前的事啦!但上次在仙舟時他的情況就讓妳很苦惱了吧?」

  「沒事的,這個程度,我還能看顧得了。再者,我想他並沒有我們猜想的那麼脆弱……」卡芙卡悠悠說道,像是在勸慰銀狼,也彷彿就只是單純感慨,「畢竟在他身上,沒能殺死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 ※ ※

  當晚,星穹列車,資料室。

  在丹恆的允許下,穹拿著帕姆找來的醫藥箱,為他背後自己無法看到的傷口上一層藥膏。

  其實丹恆本來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畢竟依他所感受到的,自己身上沒什麼嚴重的大傷口,持明族的痊癒速度也較許多其他生命體好得多,這點程度根本沒有特意再擦藥的必要。

  但當穹敲開他房門時,對上那雙熱切的眼神,丹恆實在是狠不下心拒絕。

  再者,讓穹確實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勢沒什麼之後,應該也會比較能放下心吧。丹恆原本是這麼想的。

  但當他脫下上衣後,穹卻是真真切切地倒抽了一口氣。

  「我沒想到這麼多……」穹蹲坐到丹恆身後,話音低了下去,像是不忍把話給說完。

  「是嗎?」丹恆訝異道,他看不見自己背後的樣子,也不曾想過要多看。

  反正傷都傷了,除了等著它好,也沒什麼值得再做的了。

  「很多瘀青、咬痕,還有……算了,這樣碰你會痛嗎?」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挺低落的。

  「不會。」接著,丹恆便感覺到穹開始用棉棒沾了藥膏,抹在了自己身後,輕微的刺痛感隨之傳來,憑藉著上藥時的感覺,丹恆這才發現,自己身後好像還是有不少見血的傷口?刃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連指甲也打磨成兵刃了嗎?

  結果,好像造成反效果了,丹恆這麼想著。

  平常都會隨興地和自己分享許多任務趣聞的穹,今天反常地很沉默。

  加上看不見穹的表情,令丹恆覺得有些不自在,雖然他能個大概猜到,穹此刻心中所想的無非就是對自己的擔憂和顧慮。

  「你……也別太擔心了,我會沒事的。」

  然後,丹恆聽見穹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在此刻寂靜的氛圍裡,這個笑好像變得比往常更有份量。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丹恆聽見穹帶著笑意,輕輕地這麼說,「明明自己最痛苦,卻總是……反過來為我們考慮。」

  丹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句話,他想說,不用擔心,他其實沒有覺得多痛苦,但在這時候繼續這麼講,好像顯得更加逞強,於是最後他只能繼續沉默。

  好在,穹似乎也未多在意,手腳俐落地替他上過一層藥,又從醫藥箱中拿出了繃帶和紗布,向丹恆問道:「幫你把傷口包起來?免得感染。」

  丹恆點了點頭。

  於是,穹看著包紮的用具鼓搗一番後,似乎研究出了某個方法,順暢地用繃帶將丹恆身上的傷口全包了起來,結束後,穹似乎也對自己的作品挺滿意地笑了笑,「好啦,不錯吧!我明明沒包過呢,總覺得意外地順手。」

  「謝謝。」丹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包紮情況,突然有一種微妙的感受。

  其實以他的傷口大小和分布來說,似乎並不需要全用到繃帶,一些地方用紗布即可更省事地完成包紮。

  現下,他看著幾乎包裹了整個上半身的繃帶,丹恆很自然地有了個聯想……接著丹恆又想到,穹曾向自己提過,他有時會有朦朧的和卡芙卡一起生活過的記憶,於是,一個猜想躍上心頭。

  為了確認這件事,他斟酌著詞語,試著向穹提問,「你為什麼要包成這樣,你是不是曾經……」

  「啊。」穹頓了一下,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地方,他有些猶豫著要不要重新拆開繃帶,「抱歉,這是不是讓你覺得……」

  穹想著現在接觸刃相關的事物,對丹恆來講,或許是很複雜、難受的事。

  不過丹恆阻止了穹的動作,示意他不必如此在意,逕自穿上上衣。

  「那倒不會,我只是在想……」

  如果穹以前也和刃一起相處過,那他們會是怎麼相處的呢?丹恆曾聽穹提過一些先前在仙舟幫助過卡芙卡,也偶遇過刃的事情。

  雖然或許是顧慮自己的心情,穹很少和他多提刃的事,但丹恆能感受到,他口裡的那個刃,和自己過去一直以來所認識的大相逕庭。

  是不是其實除了自己以外,刃也可以和其它任何人好好相處?他會又怎麼和其他人相處呢?

  丹恆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想知道這些,也無法理清自己想到這些時,心中無以名狀的傷感。

  面對與丹楓有關的事情,好像總是如此,殘存在他身上的痕跡總無法被辨認,像是一介狂草書畫,儘管描摹著深刻的訊息和情感,旁人識得,自己卻丟失了解讀的方式,只能任其發展而無從知其所以然。

  丹恆不知道怎麼開口向穹表達這個,所以他將自己未完的語句輕巧地轉了個彎,「今天卡芙卡說的那些話,除了我之外,你……」

  丹恆轉過身望向穹,他想起今天與卡芙卡對談時,穹不大自然的表情。

  「嗯,她也在說我的事。」穹很快理解到丹恆說的是什麼,揚起臉笑了笑。

  兩人此刻正窩在資料室中丹恆鋪著的地舖上。

  水箱總是會源源不絕地帶來列車運轉時的餘熱,讓這一處恆久地溫暖著,穹總說這讓人很有安全感,丹恆也覺得很認同,或許是因為這樣,好像他們每次交心的談話都是在這裡。

  丹恆以前曾聽穹說過不少困擾他的事,關於星核的聲音、關於似是而非的記憶、關於無數猜不透的夢境,仔細想想,在這些事情上他們有驚人的共同之處。

  「我還是……不太知道該怎麼去理解卡芙卡。」 穹一邊說,一邊很認真地回憶著,「她其實待我很好,我也覺得她很熟悉,甚至是懷念,但我實在搞不懂她的想法,如果我真的和她生活過,對她來說是重要的,那為什麼要那樣把我丟在太空站?又為什麼要消除我的記憶?搞不懂這些讓我很不舒服。我不想和她太親近,但我好像也沒辦法像三月七那樣乾脆的討厭她……」

  「你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穹。」

  「我知道。」穹笑了笑,「所以我現在也沒打算管這麼多啦,管她到底怎麼想,反正更重要的是『我們』還有『我們的旅行』,只要繼續『開拓』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得到答案,而在那之前,我只要努力去做出我想要的選擇就好了。」

  見到穹信心和期待皆滿滿的模樣,丹恆感覺心頭一暖,他勾了勾嘴角應道:「很像『你』的答案。」

  「這是『你們』讓我有的答案。而且,這還是丹恆你告訴過我的啊,『開拓』就是不斷迎向『未知』,去掌握和改變它們。」

  丹恆一愣,這聽起來確實很像自己會說的話,但他卻不太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和穹這麼說的。

  不過,丹恆現在卻覺得不是很肯定了。

  已經結束卻未能知曉的過去,究竟還能不能去掌握和改變呢?

  「不過,比起我,丹恆你的清況,應該又更複雜了吧……」察覺到丹恆亦陷入煩惱,穹試著用輕鬆一點的語氣關心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也不是很確定,但也許……」丹恆頓了頓語句,他想或許該再多找回一點自己的記憶,以填補上那「一無所知」的空洞和迷茫。

  但真的要確實地將這個想法付諸行動,他又感覺到遲疑,彷彿看著一片空白的答案欄很心慌,卻也對那些將被填上的答案感到害怕。

  「你最近又想起什麼或夢到什麼了嗎?」似乎是猜到了丹恆未說完的想法,穹這麼問道。

  「其實,我發現我和刃似乎……」丹恆當即想起那些刃禁錮著他死死交纏時,浮進意識海中的紛雜畫面。

  他驀地紅了臉,但還是忍著羞赧用簡單的幾句話和穹說了自己的發現。

  「诶?」果不其然,穹驚呼出聲,「所以你們的前世是談過戀愛的嗎?」

  「或許……」頓了幾秒後,丹恆又補了一句,「你……先別告訴三月。」

  「噢,我知道,她會因為無法抉擇到底要先擔心還是先八卦,然後緊張、慌亂到把我們吵死,呃……因為是你的事,所以主要是把我吵死。」

  「你確實已經完全融入列車組了,穹。」

  穹的反應比丹恆想得要沉穩,這讓他安心了不少。

  「所以,刃是因為把你當成了前世的那個人,所以才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於是,得到了新訊息的穹,試著更進一步理清現況。

  「也許……我不曉得,現在的我,無法理解他在想什麼。」丹恆垂下目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去了解刃。

  「所以,你覺得『前世的你』更能了解他在想什麼嗎?」穹忽然這麼問道。

  丹恆原本沒這麼想到,卻在穹問出口的那瞬,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是這麼想的。

  穹接著開口說,「如果你想,我可以再陪你一起去找一次你的記……啊,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之前有和小三月一起去找過她的記憶……」

  穹將自己不久前陪著三月七透過符玄的窮觀陣尋找記憶的經歷,向丹恆解釋了一遍。

  「三月用那個想起來了?」這讓丹恆來了興趣,但他卻覺得最近的三月七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沒有。」穹否認道,「太卜說她的記憶似乎是人刻意修改的,所以沒有很順利。不過,你的情況不同,或許值得試試看。」

  「確實……」

  當找尋記憶這件事又進一步變成一個可具體執行的事項,丹恆發現自己心中的猶豫似乎搖擺得更劇烈了。

  「謝謝你,穹,我會思考看看的。」

  「你如果要去,可以找我陪你!」穹很快地又重複了這句話,丹恆知道在這背後是深切的關心。

  於是,他點頭應允。

  「好,我答應你。我會讓你知道的。」

 

TBC



一個讓有緣人可以點的小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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